將夜等了他很久,都不見他說話。
哪怕是一句誠懇的解釋。
將夜想聽的無非就是:我認定你是你,就算沒有千年後的記憶,我愛你,就算沒有千年前的記憶,我也愛你,愛的從不是記憶,而是你。
這種話,在將夜死這一次之前,在去瀠洄島的馬車上,就聽雲諫說過的。
但如今想來,雲諫那時候是在篤定將夜沒有另外半片魂魄的前提下,沒遇上難題才說出口的。
而如今一切都和意料之中的不一樣。
命題都變了,答案自然也變了。
將夜等了不知多久,隻望見那雙桃眸在斑駁光影下,一瞬不移地盯著他看,薄唇緊抿成一條線,似乎並不打算要解釋什麽。
將夜倏然垂睫,自嘲輕笑,就要闔窗。
他氣極,甩窗力氣很大。
只聽“砰”的一聲!
一隻瓷白的手被夾在窗縫之間,緊緊攥著窗框。
偏僻城鎮的客棧配置都算不得好,窗木沒漆過,木屑便在皮膚剮蹭下深深扎入雲諫的手背,瓷白頎長的手頓時慘不忍睹,紅印之下破了皮,不一會兒就從木屑深戮的傷口淌出血。
將夜愣住了,茫然著擰眉抬頭。
剛剛還氣定神閑端坐梧桐樹梢的白衣男人,此刻卻誠惶誠恐地用受傷的手推開要將他拒之門外的窗。
風吹不到室內,但卻在外頭卷起雲諫的銀發,似疾風裹挾著野草一般吹亂雲諫的面容。
那雙眼尾泛出薄紅的桃眶中含著一對澄澈的琉璃珠,漂亮地驚心動魄,又脆弱地惹人生憐。
想來美麗的事物都不那麽堅硬吧。
“你……你幹嘛這樣啊……”
將夜望著傷口,雖竭力阻止自己去給他包扎,但嗓音還是忍不住軟了下來。
白衣在風中舞動,難以看清他做了什麽。
等將夜反應過來,才發覺這個人不請自入,已站在他面前。
堂堂神隱峰仙尊竟要為了見他小徒弟一面,而如那劫匪一般極不君子地翻窗入室。
這操作確實給將夜整懵了,他剛反應過來,眉頭一皺就要去拉開門趕人走,就被他師尊拽著手臂擁入懷中。
抱慣了將夜,這麽長時間的疏離,無法觸碰到他,雲諫覺得難受得要命,抱他抱得很緊,下巴抵在少年頸窩邊,雙臂死鎖,恨不得將眼前人融進血肉,揉入骨骼,合為一體,再也不分。
他抱慣了他,也習慣輕嗅著少年身上淡淡的泠泉香,更惦念旖旎纏綿的擁吻。
“放開我!”少年咬牙蹙眉,雙臂推拒對方。
他本能上是喜歡這種擁抱的,覺得很安全舒心又讓人心頭悸動。
可他也記得自己昨日想向雲諫索求擁抱與親吻時,雲諫漠然的眼神和拒絕的態度,到底是傷他太深了。
按理說,如今的雲諫很怕將夜生氣,應該一聲呵斥就能讓他老老實實地松了手,聽話地被“請”出房間。
但他沒有。
少年身上熟悉的氣息極具蠱惑性。
理智與情緒糾纏之中,到底是前者落了下風。
他眉心抵著少年的額頭,抬手撥開少年的碎發,近在咫尺地凝望著那雙靈動懵然又帶著微微慍怒的杏眼。
溫涼的薄唇輕輕印在少年的眉眼上,又流連輾轉到鼻梁,到微翹的鼻尖,虔誠又小心翼翼的動作在快要觸及那雙潤澤淺色的唇時,頓了一下。
將夜屏息發懵的腦袋忽然清醒了片刻,極不悅地撇過臉,雙臂撐在兩人之間,竭力拉開距離。
但他的腰還被對方緊緊擁著,腰胯相貼,細碎的曖昧將屋內的空氣都燃得所剩無幾,變得稀薄。
桃花眸中的琉璃珠漸漸染深,變得晦澀不明。
他幾乎無法遏製住自己的情緒。
跟著馬車走了整整一天,明明心愛的人就在眼前那個移動的盒子裡。
可他卻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聲音,只能狼狽地望著偶爾被風撩起的窗簾,偶爾看著少年的側臉曇花一現。
他覺得好餓,好渴。
而他的小溪流,他的小徒弟非要如此生分地與他拉開距離,非要在他們之間設下一道鴻溝天塹。
他忍不了了。
抱著少年,一個旋身,就在對方震愕的眼神中將人壓在床榻上,床板很硬,鋪了一層棉花胎的床墊也不見得柔軟,雲諫的手拖著少年的後腦,受傷的手背磕碰在床沿上。
他不覺得疼痛。
只是心底怵然。
在少年錯愕的眸色中,雲諫俯身,印了一吻在他唇上,不可遏製心頭的愛欲和狂躁,從輕柔到暴戾,迫切地撬開對方,擠入其中,唇舌糾纏。
顯然,雲諫從前擁吻他小徒弟從來都是你情我願,即便小徒弟羞赧著拒絕,也只是堪堪躲避。
而非如今這樣……
唇角皸破了一道口子,點點紅血滲了出來,舌尖也有些微麻微痛,鐵鏽味在口腔中蔓延。
雙唇不再糾纏,卻依舊輕貼著對方。
雲諫被拒絕了,或許是他心頭難以遏製的愛欲嚇到了將夜,又或許是將夜如今還生氣,還不能接受他。
他不敢看將夜的眼,不想從中找到切確的答案。
惶恐極,懼怕極。
只是臉頰埋在少年頸窩,悶著聲,磁緩的嗓音帶著幾分喑啞與破碎,極艱難地開口:“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