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李老爺倒是自己出錢請人,為了治愈自己的獨女。
但掌門簡十初一看是彤岫村的事,事關神隱峰那位的來處,便私心將這一委托壓到積了灰都不理會。
後來還是將夜不慎被設計而拿錯了任務,才來此解決了這樁事。
按理說,已經清理了邪祟,恢復太平,這道士沒理由繼續招搖撞騙,但可笑就可笑在村民還是覺得有髒東西。
他們不信任李老爺的話,終日惶惶度日,其實更多的是心虛。
千年前的那樁事雖與他們無關,但他們祖宗做了那樣的事,又險些遭遇那麽恐怖的報復,懼怕已深入骨髓,流淌進血脈之中,輪回在後代骨血裡,心虛與猜疑不安造就了這批惶惶不可終日的後代。
他們相信只要信奉神明,只要詛咒並怨恨妖邪,內心祈望就會化作無窮力量,鎮壓住妖魔邪祟。
他們眼中的妖魔邪祟也就是……骸骨之中殘留的那點微弱魂靈。
道士恐懼地涕淚並下:“仙君饒命啊,我從未傷人性命,也不願來此,但是老祖宗的命令不可違逆啊。”
雲諫渾身散發出的威壓並未消散,服下的靈丹壓製著內府的躁鬱。
但不代表這個狀態一定是穩定的,靈力源源不斷灌入掌心的骸骨中,試圖修複那薄弱到幾不可聞的殘魂。
不想聽那道士狡辯,不用那道士說,雲諫都知道掌心的這枚骸骨經歷了什麽。
一千年來,村民對莫須有的妖邪怨念都在其中,對靈山十巫的信仰之力也不斷加深了背後之人對這抹殘魂的摧折。
到底是怎樣的執念,才在這種惡毒的詛咒折磨下還固執地保留殘魂不散呢?
雲諫不知。
他隻覺胸臆間氣血翻湧,喉嚨溢上一抹腥甜,耳邊嗡然,眼前泛花。
既然在雲諫離開彤岫村的那段日子精心設計了一出殺戮,一場弑神,那背後之人就不可能放過將夜的魂魄。
可將夜到底是醴泉,是天地靈物,沒那麽容易徹底摧殘,魂魄撕裂後隻殘留了一抹在骸骨之中。
另一片逃逸出去。
避開圍捕,短暫地飄蕩到李家人面前,用他天生的預知能力為他人指點出路,又留下菩提仙草和那兩幅畫卷。
和那一句:“你要是忘了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這倒符合他的性子,可後面那一句卻深深刺痛了雲諫的心。
“算了,你愛忘就忘吧,我也不是個愛計較的水……我們水才不跟你們鳥一般見識!”
他知道他會遺忘是嗎?
不止一次,他每一次都在忘記他。
所以……將夜很失望吧?
而將夜呢?
他一個人帶著沉甸甸的記憶,一個人獨自回念。
直到真的撐不住了,交代完事情後,任由自己的不完整的魂魄被時空罅隙卷走,帶到另一個沒有雲諫的世界中。
這一次,他也忘了他……
就像從未遇見過他的小破鳥。
纏綿病榻的孱弱病軀是因為靈魂的不完整,早夭後又回到這個世界又或許是天道的憐憫與垂青。
獨留下寄宿於骸骨之中的殘魂日日夜夜承受著折磨,承受著村民的怨恨,被信仰之力活生生鎮壓於此,反抗不得。
都快消散了……
強烈的恨意與痛苦,讓雲諫覺得自己再不做點什麽就要崩潰了。
“那便讓一切在此終結吧。”
倏然,熾白的烈焰在空中騰起。
那種炙亮的光芒幾乎能刺瞎人眼,空中燒成一片灰白的燼,洋洋灑灑如落雪,如吹絮。
待到火光燃盡,彤岫神脈旁邊哪兒還有跪著的人,隻余一地落灰,風一吹就散了。
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衝破喉嚨,連一點殘骸都不曾留下。
門一闔,隻余下腓腓和他的小青藤大眼瞪小眼。
彤岫神脈低聲咕噥:“我爹他……就不多問問什麽嗎?比如背後指揮這道士的人是誰,比如當年的……那些事。”
腓腓擰眉搖頭:“沒必要了,主人他可能都想起來了,或者說……他不打算調查是因為他已經知道該向誰討債了。”
“但是……”腓腓又有些彷徨不安道:“我擔心主人會發瘋,盡管他現在看起來像個沒事人一樣……”
“現在當務之急是救活將夜,如果順利,將夜說不定能阻上一阻,若是……若是事與願違,主人恐怕……”
腓腓不敢再猜下去,他覺得將夜要是沒救了,他主人一定能掀了這個世界給將夜陪葬,再自戕隨他而去。
他又不是沒見過千年之前雲諫那個瘋樣。
屋門緊闔,院子被布下重重疊疊的防禦結界。
腓腓和彤岫神脈守在院內,等著裡面的結果。
骸骨中遺留的那抹殘魂太脆弱了,似是風一吹就能散,而且就算殘魂成功地被引入將夜的身軀中,人也不一定能清醒過來。
體內的魂魄一次又一次被利刃擊出裂紋,終於承受不住猶如鏡面徹底破碎,若沒聚魂燈,魂魄無法被黏合,他依舊活不過來。
但魂魄引入身軀後,又有雲諫一刻不停地灌入靈力溫養著,倒是能安穩很多,足以撐到與步凌塵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