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的主人是在等將夜魂魄歸來嗎?那千年前遺留此處的殘魂。
可神族人與凡人又不一樣,凡人尚能投胎轉世,神族卻不一定。
將夜的殘魂是不會來的……
腓腓只知道雲諫這些天看似無恙,像是篤定將夜並非死去,只是沉睡,雲諫瞧起來除了過於在意將夜,寸步不離之外,似乎沒別的異樣,腓腓還以為步凌塵給他服用的丹藥起了作用呢。
誰料這並不是化解了心中鬱結,而是暫時壓製。
可被壓製的東西又不會消失,只會愈積愈深,就像堤壩上不斷灌入的洪流,到了承載不住的時候,一瞬坍塌,便是腥風血雨。
雲諫到底是怨恨自己的。
且不論千年之前的九天之上那次,他將將夜看作了梧桐,以滿腔淤積的怨恨將自身的翎羽化作利刃,深深刺入將夜身軀中,讓他從此墜落九天,杳無音信。
而千年後的如今,他又一次以翎羽為刃,親手殺了摯愛。
可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將夜都沒吐出半個怨字,甚至還寬慰他,讓他別傷心別難過,讓他別恨自己,他說他不怪他。
還說……想好好看看他。
要將他的面容深刻心底,無論還有沒有輪回,無論還有沒有來世,他都要將他的模樣,將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銘記於心。
將夜能原諒雲諫,可雲諫過不了自己那關。
他不會死,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就不會棄了自己的命。
他怕啊,怕小將夜若能再醒過來,見不到他該怎麽辦?又或者怕他醒過來就像這輩子的初見一樣,瞧他被重重鎖鏈束縛,被鎮神釘壓製,又不要命似的為他冒險而受傷。
他的小徒弟很傻,從千年前就如此,只有一刻真誠待他的心。
而這顆心被他扎了不止一次。
寂冷了千年,無欲無恨了千年的人並非從來無情,有些東西淤積久了,堆疊在心腔裡,總是要爆發的,隻缺一個契機。
而如今,這個契機出現了……
滾燙的淚從眼角滑落,流淌在因失血而冰涼的臉頰上,又沾了畫卷,洇濕了畫上那川溪流,仿佛溪水都在流淌。
斑駁的,血淋淋的傷口半掩映在沾血的衣襟之下。
也不知原形禿成什麽樣了!
腓腓氣得眼睛都紅了,第一次齜牙咧嘴地凶他主人。
“將夜最喜歡你的羽毛了!他要是醒來之後看到你禿了他會不高興!他……他會移情別戀,喜歡別的鳥!主人你不能這樣,你……”
雲諫一言不發,就像魂都死了一樣。
腓腓也說不下去了。
看著那雙哀如死人的桃眸,看著滿身鮮血淒慘得要命的雲諫,腓腓憋住眼眶蓄積的淚珠。
“主人,我帶你回去吧,將夜……他還在等你呢!”
染血的琉璃珠微微顫動了一下,無神的眸緩緩轉動。
原本磁緩的嗓音啞地不成樣子。
“他,在等我?”
“嗯!在等你呢!你不回去,他睡不安穩的!”腓腓哄道。
誰能料想,一個活了好幾千年的神祇會因為一句三歲稚童都要猶疑難篤的話而深信不疑呢?
腓腓就這麽半騙半哄著,喂雲諫吃下壓製心緒波動的丹藥,又掏出一堆步凌塵留下的傷藥給雲諫包扎。
繼續哄騙:“你要是帶著一身血回去,他會不高興的,不高興了就裝睡不理你。”
“呃……”騙人的話術是那麽幼稚又可笑,可雲諫卻渾身一凜,眉頭一皺,他相信了,無比配合地敷上藥膏。
記得從溯洄澗出來的那一次,他為了留下小徒弟,自己弄傷了手臂,他的小徒弟果然上當了,凶狠狠地猶如張牙舞爪的幼犬一般,一邊心疼他,給他包扎,又一邊咬牙切齒凶他:“疼死你算了!”
這手段真好使。
但不能總用,他舍不得他的小徒弟皺眉不悅,舍不得他被惹生氣。
將人帶回李府後,燃著孤燈的房間便門窗緊闔,腓腓守在院中不敢離開,生怕雲諫腦子一抽又犯傻事。
彤岫神脈也陪著他一塊兒守著。
壓低嗓音對腓腓說:“一回來我就用神識掃了一遍整個彤岫山,山間只有草木精靈和沒開化的小動物,並沒有生人魂魄啊,會不會搞錯了啊?”
“肯定是你看漏了!”腓腓不信:“怎麽會沒有呢?千年之前他明明就是……就是殞在這裡的,如今歸來魂魄不全,肯定有一片殘留在這裡!絕對不可能……不可能沒了的!”
腓腓越說,喉嚨越哽,圓溜溜的眼眶都紅了。
小青藤著急道:“你別多想!我不是說我娘沒了,我是覺得……有沒有可能不在這裡啊?或者被什麽秘術遮蔽了,又或者被哪個好心人救走養起來。”
“就算是這樣……也別當我主人面說。”
腓腓見過千年前的雲諫因眼睜睜看著將夜被燃成灰燼,隻留一塊骨骼的時候,是怎樣的崩潰,他實在不忍心再打擊他。
等等!
“骨頭!”腓腓忽然從青藤懷裡跳起來,立地化作人形,激動道:“千年前,將夜歿後,剩了一塊骸骨!有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