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嚇得險些一頭栽進溪水中,他師尊忽然握住他手腕,磁緩的嗓音就在耳邊:“我不碰,就握著你的手幫你。”
“呃……”他拒絕不得,也知道自己這麽磨蹭下去不知何時才能處理好,只能赧紅著臉,任由師尊把著他的手,引導他去處理。
……
離開這彎溪流的時候,他師尊望著那些破損的殘垣出了神,只是覺得熟悉,卻記不起更多。
“鴻濛秘境並非只能進不能出,說白了這也不過是個更大更強悍的陣法,只要找到秘境的陣眼,從哪兒來就能從哪兒出去。”
聽著這話,將夜松了口氣:“幸好。”
雲諫眯眼看他:“這麽急著出去?其實這裡的峽谷並沒有什麽危險,反倒遠離世俗的爾虞我詐,留在這裡隱居也不是什麽壞事。”
“呃……”將夜記得他師尊問過他,要是被世俗不容,再也回不去神隱峰,問將夜願不願意與他隱歸他處,將夜當時的回答是願意的。
但是……
“我自然願意與師尊……但是,腓腓他還在鍾離澤手上,我們要救他的,而且腓腓雖說自己是偷溜來的瀠洄島,但我不信,我覺得他就是被操控了,說的不是真話,他肯定是被脅迫的。”
將夜越想越不安,又說:“而且腓腓一直在霧斂峰,若他離開,步師叔不可能沒有察覺,我擔心……”
將夜的擔心不無道理,雲諫卻覺得不至於這麽糟糕。
“不要小看步凌塵,千年來也就他一個凡胎之人能修煉到這個境界,除了運氣和機緣,他多少有點手段,不至於出什麽意外,除非……”雲諫突然頓住,眉頭一皺。
“除非什麽?”
“沒什麽,幾乎沒有那個可能性,別亂想了。”他撥了撥小徒弟額前被風吹亂的碎發,又垂臂牽起將夜的手。
“師尊,我不是小孩子了,丟不掉的。”
“剛剛才丟了一次。”
“呃……”他們順著水流和風來的方向往山上走。
沿途碎落的殘垣石碑越來越多,半截深埋泥土,被細密的藤蔓和野草纏繞覆蓋,歷經千年歲月後,殘垣松裂,頑強的綠色生命從縫隙中開出了花。
而山巔之上,已能望見那裡矗立著一座破敗的宮殿,千萬年歲月的侵蝕下,原本該是潔白如玉的石壁都覆上了一層釉綠。
直到攀上巔峰,望見那遺跡,兩人都不由被震住。
曾經的恢弘已然破敗,可依稀能瞧見當年雄偉的模樣。
這裡很高,似乎能直接穹頂,雲層都被壓得很低,諾大的廣場中央有一尊尚且完整的巨大雕像。
盡管半邊翅膀似被天外隕石擊碎後化作無數碎石跌落深淵,白玉雕像上一半都是皸裂的紋路。
但將夜看出來了,這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
猶如天工巧匠的鬼斧神工還原了一隻活生生的振翅鳳凰,這種雕刻技術別說在修仙界找不到,就連現代社會都很難雕琢出這般惟妙惟肖,恍然如真的塑像。
“這是?”
將夜感覺從始至終牽著自己的那隻手忽然松開。
他望向他師尊,發現那雙漂亮桃眸中的琉璃珠都變得深邃,難以捉摸。
這龐然巨鳳太眼熟了,將夜都看得出來,這雕像與他師尊的原形是有多像,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只是這隻石雕鳳凰的雙目中沒有瞳孔,也不知是本來就沒刻上去,還是被生生挖了下來。
這雕像,將夜第一眼看覺得極震撼,極磅礴,極驚豔。
但再看卻不知為何,心口莫名有些抽痛,覺得很是傷感。
將夜看著他師尊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撫摸雕像,雙目似隔著亙古迭綿的千萬年歲月望見曾經遺失的記憶一般。
面容冷然未變,眼尾卻驀地綻出一片薄紅,雲諫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淚珠淌出,因他仰著頭,水痕滑落進鬢發中,洇濕一片。
將夜抬手幫他拭淚:“怎、怎麽了?”
他見他師尊側過臉看他,面容沒有多余的情緒,可眼底深處似陷入難以遏製的極度傷心中。
雲諫抿了抿唇,壓著情緒開口對將夜說:“我這樣是不是有些奇怪?我……”他倏然眉頭一皺,捂住心口,喉嚨哽道:“我好像不太舒服……”
“不舒服?哪裡?師尊你哪裡不舒服?是不是救我的時候傷到了?是不是……”
雲諫從來不是個會對他人示弱的人,就算真的不舒服也習慣了無所謂。
更何況他哪怕就是在每個月盈之夜被九天鎖鏈和鎮神釘困著,折磨著,也從不覺得多難熬。
千年了。
一千年來,這是第二次覺得心臟會絞痛。
第一次是在溯洄澗的深潭祭台中,那次他看見了自己被剖心,看見了少年最後一縷執念為護佑他而消失彌散。
這一次不會只是因為這一尊雕像,而是雕像背後的某個就要破繭而出的秘密。
雲諫看著雕像後緊闔的玉石重門,那裡無端有著一種引誘他進去探知真相的引力。
他雙目緲緲,耳邊嗡鳴。
連將夜緊張地對他說話的聲音都要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