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北風呼嘯而至,他去了一座隱蔽在繁華街市之中的大宅,這裡,就是他的親生兒子即將要渡過未來的地方。
“肅兒,爹跟你說的,你都聽明白了嗎?”
南肅眨了眨眼睛,雖然疑惑,但他還是乖巧地點了頭:“明白了,我就在這裡好好呆著,哪裡也不去,不然就沒命了。”
南嶸心裡發酸,最後一次將他攬進懷裡,親了親他的頭髮。
“路堯。”
聽聞呼喚,少年走上前來,雖然只有十歲,但是背脊挺拔,眼神沉穩,一身黑衣熨帖地穿在身上,顯出一種不符合他年紀的老成。
“一切我都跟你交代過了,可此時還是要再問你一遍,你的任務是什麽?”
少年單膝跪下,拱手道:“不惜一切代價,定將顧橋帶回青淵。”
南嶸靜靜地一笑,卻顯得眉心間的死氣又濃了幾分:“你是與肅兒一起長大的,該知曉如果顧橋回不來,肅兒這輩子也再不能站在陽光底下。這是我和整個青淵交給你的任務,若你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想想你的父母,他們都還在府裡當差呢。”
少年睫毛輕顫幾下,語調鏗鏘地道:“屬下明白,誓死守護青淵。”
十一月,青淵王帶著一個孩子,一個少年,踏進了金陵這所黃金打造的牢籠。
而在同月返程路上,青淵王驟然薨逝,享年僅三十六歲。
時光荏苒,十八年快得如同一眨眼就過去了。
清晨的第一聲長鍾奏響,聲音悠遠,浩蕩傳播,城門在鍾聲中緩緩開啟,陽光普照,青淵城新的一天,就在百姓們慶賀新王誕生的歡呼聲中,緩緩開始了。
前來觀禮的各地官吏與望族女眷,天不亮就到達了高台,鬢影連雲,寶馬香車在長街上蜿蜒裡許……
而就在新王在高台接受萬民朝拜時,一處昏暗窒悶的地牢裡,一盆水迎面潑向了被鐵鏈鎖住的男子。
“嘩——”
他一個激靈有了幾分清醒,待眼睛稍稍適應了眼前昏暗光亮後,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容,無奈地道:“能不能不要這麽粗魯?砍頭還得定個罪呢,我都跟你說了,讓我先和母親見一面……”
“醒了就繼續吧。”
一名中年人坐在案後,直接忽略了他的請求,邊提筆邊說道:“十一月初六,你火燒弘福寺後與六皇子獨處了一會兒,中間發生的事,還是說個大概就行。”
“唉,好吧。”男子深沉歎息,說道:“實不相瞞,我倆回屋後打了一架,他被我打服了,喊我爹呢。”
“……”
中年人筆尖頓住,皺著眉問:“若不想再遭罪,我勸你如實告知。”
“騙你作甚?”男子迎上中年人的目光,森然一笑,笑得一陣喘咳,身上蕭索白衣,立時露出點點猩紅血跡,像個浴血的鬼魅。
中年人眯起眼睛看他,目光如芒,良久,他終於起身走出地牢,準備將這情況匯報給曾氏……
半夢半醒,只聽門上鎖響,有人走進來站在了男子面前。
他抬眸,眼前人正是路堯。
主仆對視中,路堯面有不忍,忽然單膝跪下,紅著眼眶說:“世子,您不要再惹怒夫人了,這樣對您沒好處。我想跟您說一件事……”
男子安靜地看著路堯的嘴唇開開合合,想說點什麽,卻說不出。
地牢裡那麽冷,風切割在皮膚上像刀子一樣,可他逐漸沒了感覺,隻覺得一顆心似乎落入冬日湖水,凍得麻木……
路堯將自己所知曉的一切告知後,捏緊拳頭,再次懇請道:“世子,您若配合一些,夫人能留您一條命的……”
“哈哈哈,”男子突然嘲諷地大笑起來:“我倒要看看,若不配合,能把我怎麽著?”
只是,他笑到一半忽然就止住了。
不知何時,一名年輕俊美的公子站在了地牢門口,一身純白華服,齊肩短發全部向後梳去,墨藍穗子,那雙比山泉更清澈的眼睛望向他時,好似蘊含了化不去的哀憫。
他整個人氣質乾淨,靜靜站在那裡時,好似剛從一場紛揚初雪中走出來。
路堯驚覺,回頭一瞧,登時喚了聲:“王爺。”
“你下去吧。”
南肅並沒有對路堯的私自告知而發怒,只是揮揮手讓他退下,然後走到了男子面前。
這是這麽多年來,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彼此對望間,好似有如在照一面鏡子,他通過他看到了金陵的夜色,而他通過他看見了青淵的朝陽。
“我是南肅。”
良久後,南肅這樣說。
鐵鏈突然嘩嘩地響動了起來,男子想衝上前去,卻被鎖住,只能怔怔看著兩人極其相似的五官,忽然崩潰地大叫:“你是南肅,那我是誰?”
他是南肅,那他又該是誰呢?
那個提心吊膽活了十八年的人是誰,那個與殿辰一起欣賞過櫻花初晴的人是誰,那個為了回青淵甚至不惜給別人下毒的瘋子又是誰……
“對不起。”
南肅走到他面前緩緩蹲下,說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這十八年你又以為我好過嗎?你在外面風生水起的時候,我只能呆在一方宅院裡。你看過了世間萬般景色,而我的世界裡,就連頭頂的藍天都是四方形的。”
冷風吹來,帶來南肅身上淡淡的檀香香氣,安寧,且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