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熱的海風撲面而來,寶寶啊了兩聲,小手一下子抓緊殿辰的手指,開心地咧開了嘴,奶聲奶氣地喊道:“衝啊~”
殿辰大喊:“衝啊!”
顧橋:“……”
他忙跑到窗邊一瞧,只見兩人已經瞬移到了海岸線上,順著無數轉動著的風車跑遠,沿途落下一串“咯咯”的笑聲。
這他媽是太子的有力競爭者?
顧橋想罵兩句,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趴在窗台上托著腮幫子瞧,不知不覺地,嘴角就勾起了幸福的笑容……
只是,片刻後突然大叫出聲:“殿…”
這天下可沒幾個人敢姓殿,他頓了頓,改口道:“那個,六爺,得帶寶寶去醫館了!”
他的聲音傳到岸上時,已經變得很模糊了,可殿辰還是一瞬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額前的黑發被海風吹亂,掠過蒼白的皮膚。
……
顧橋帶了寶寶這麽久,這還是第一次,他在前方等老醫師抓藥時,有人替他抱著寶寶。
寶寶一歲零十個月了,還很小,但是很乖,針灸時也只是沉默而委屈地趴在床上,一點不像別的小朋友那樣哇哇大哭。
那時,殿辰只是靜靜地握著寶寶的小手。
看著自己曾經受過的苦在寶寶身上重現,他嘴唇抿得很緊,線條有些僵硬,明明光線就在他那一側,毫無阻擋地射進來,卻依舊掩蓋不了眼底的陰霾。
顧橋拎著藥出來時,殿辰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生怕稍一用力就碎了。
顧橋心中一軟,輕聲說:“我們回家吧。”
殿辰“唔”了一聲,沉默地向前走去,寶寶在他的寬肩上睡得很熟。
很多家具已經不能再用了,明天還得去購置。兩人一天一夜沒合眼,一起簡單收拾了一下床榻後,就帶著寶寶躺下了……
深夜的時候下起了雨,淅瀝瀝地敲打在屋頂。
顧橋後半夜醒來,青絲散落在頸邊,伸出修長手臂,觸手摸去,身旁卻是一片冰冷。
他一驚,困意全消,頓時坐起身來,只見內室空蕩蕩的,只有寶寶一個人在陪著他。
顧橋突然有些心慌,翻身就下了床,足尖剛剛點地,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跑出去了,急促地掀開簾子一看——
殿辰就那樣站在迎風的窗邊,似乎已經站了很久了,潔白中衣,鬢發飛舞,側臉在暮色的暗影之中,隱隱透著幾絲壓抑的低沉。
聽到腳步聲,男人回過頭來,凝望無言。
海風嗚咽著在他們之間穿行而過,衣袖被風吹得微微鼓脹。
“殿辰?”
時間靜靜地流逝,顧橋小聲的叫他:“你怎麽了?”
“沒什麽。”
他的聲音總是很平靜,宛若一湖沉靜的水。
只是在這個細雨綿綿的晚上,終究是有一根軟肋插進了他的身體,男人猛地仰起頭,想逼回去那酸澀,可一滴晶瑩卻不聽話地從眼角滾落……
良久,男人重新望向顧橋,問道:“寶寶這樣,都是因為我,對吧…”
“沒有!沒有的事!”
顧橋忙上前擁住他。
就連之前被灌毒藥時,男人也只是睜著那雙漂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顧橋,可今夜男人終於顯露出了他的無助,哽咽不成聲。
有的痛,是要為人父母后才會懂得,比如,你不能給你的孩子一個健康的身體……
他這一生,似乎都沒有這麽失態過。
靜靜相擁間,男人將頭埋在顧橋頸邊,身子顫抖,毫無條理地哭著說:“…都怪我,全都怪我……不都說是很健康的嗎,不都這麽說嗎……他們怎麽騙人呢……顧橋,我懂了……可其實,那晚我差些就沒和魏光一起去酒局,如果那晚我不在…”
男人一哭,顧橋也忍不住跟著哭了,卻是無聲的。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好不好?寶寶也還小,一定可以養好的,相信我。”
顧橋的胸腔湧起無盡酸澀悲戚,直讓他喘不過氣來,他將臉貼在他的肩胛,輕聲道:“不哭,好嗎?”
他輕輕拍著殿辰的背,一如過去無數次,男人曾對他做的那樣。
當男人卸下了盔甲時,他也是他最後的屏障。
“殿辰,你知道嗎,當你騎著馬出現在村子裡的那一刻,我覺得我的英雄來了。”
那時,衝天而起的火光中,他就騎在威風凜凜的高頭大馬上,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眼神銳利地掃過來,俊美有如天上神祇……
顧橋靠在殿辰肩膀,靜靜地說:“你覺得自己是碰巧碰上了寶寶出生,是嗎?其實不是的,是寶寶知道你來了,他才對外面的世界放心了……你忘了嗎,寶寶可是你親手接生的!”
如果那時沒有你握住我的手,殿辰,我生不出來的……
第七十四章 君在心口上
沒有哪個人天生內心強大,強大和脆弱之間往往隻一線之隔。
最後,男人只是將側臉貼著他的鬢發,輕聲道:“顧橋啊……”
所有的一切都漸漸變得遙遠無比,屋簷雨絲,海浪喧囂。
他的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男人冰冷的指尖,拂過他的皮膚,以及耳邊那悠長的聲音,一遍遍地喚:“顧橋啊……”
顧橋。
你說,當年我阿娘是不是也坐在床邊,就那樣靜靜看著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