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再起身走到架子旁,著重翻閱最近的文書,那些反覆出現的名字,他刨除掉,因為他並不能確定何人是南肅的心腹,且知曉他的存在。
在反覆的對比與思考後,他放下文書,扭頭吩咐道:“將陳勢與我找來,立刻,馬上。”
屋子裡一片寂靜,偶爾有夜宿寒鴉拍著翅膀從窗外飛過,掠過燭火透出的光影。
那名掌管青淵財務的副職很快就來了幕府,一番匯報後,顧橋抬眸看著他,輕聲道:“即刻點出十萬但糧草送去安勝,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明天清晨,我要看見車馬出城。”
之前送去的糧草被南肅扣住,陳勢並不知此事,他緊緊皺眉,計算了一下消耗程度,隻覺驚心,然後說道:“王爺,那下官先去找王……”
“不用找他,這是本王予你的直令。”
顧橋手臂搭在案上,十指緊扣,說道:“安勝和五福關如今已是民不聊生,那些平日的流程暫且先拋下,多耽擱一刻,就會多死一個大燕士兵,不要再磨蹭了,你去吧。”
陳勢心中一凜,正要回答,這時只聽外面傳來一聲親切的呼喚:“肅兒!”
顧橋抬眸看去,只見夜色下,竟是曾氏帶著幾個丫鬟過來。
很顯然,他入城的消息不止送給了幕府,還送給了曾氏。
兩人視線對上的瞬間,曾氏打量著他,眼中寒光一閃即逝,旋即笑道:“都回青淵了,怎麽也不回家呢?難道公文竟比娘還要親嗎?”
當南肅站在陽光底下時,顧橋只能站在陰影裡,可他如今光明正大地坐在了拓臻王的位置上,試問誰才該收斂一下鋒芒?
顧橋看著這個與自己通了十八年信的女人,站起身來,上前輕輕執住了她的手,笑著喚道:“母親。”
母親,別來無恙。
肌膚觸碰的那一刻,恍若有大片的滄桑歲月從他們之間流過。
顧橋笑著望向曾氏,手上微微一用力,捏得曾氏娥眉一顰,卻也笑道:“我的好肅兒,昨日娘才收到你的信,怎地今日就回來了呢?不過回來也好,娘真是想念極了你。”
說完,她拉著他的手,微微踮腳,似乎要附在他的耳邊。
顧橋見狀,很是體貼地彎了腰,只聽女人的聲音裡透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幾乎就要噴薄而出:“我可真沒想到,你也敢戴著穗子坐在我兒的位置上,顧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第八十八章
屋子裡突然有一絲風,吹得穗子微微晃動,顧橋直起腰來,極清淡的笑道:“母親,兒子還要公辦,恐會怠慢您,不如您先回吧。”
“公辦?”
曾氏的眼鋒凌厲地掃來,冷冷一笑,扭頭對陳勢說:“什麽事情如此著急,竟讓王爺連一晚歇息的時間都沒有了?”
南肅未回青淵前,曾氏便是這片土地的女主人,陳勢不敢怠慢,連忙說:“太妃,下官正和王爺相商運送北地糧草一事。”
運送糧草?
曾氏眉頭皺起:“不才剛送去嗎?怎地又送?”
顧橋頓時也跟著眉心顰起,看曾氏的表情,他頓時覺得疑惑,難道她不知道南肅扣押糧草一事?
雖然他和這對母子接觸得並不多,可卻能看出來南肅對曾氏是言聽計從的,然而如此大事,曾氏竟然不知道?
這實在太奇怪了。
好像有什麽不對勁的東西從心尖一閃而逝,可它溜走得實在太快,顧橋什麽也沒抓住,那絲驚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之前他留下士兵、陳勢等人是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可如今細想一陣後,他突然道:“你們都先下去吧,讓我和母親說會兒話。”
曾氏娥眉一挑,默不作聲看著陳勢等人退走。
不過片刻,殿內變得安靜起來。
曾氏極為熟稔地走了幾圈,打量過被顧橋動過的卷軸後,在案後坐下,冷冷地道:“你潛入青淵,究竟是想做什麽?”
她留下了兩個丫鬟,正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後侯著。
顧橋看了兩人一眼,也不再避諱,自己拉過一張凳子坐下,說道:“母親——”
剛說這兩個字,曾氏表情變得陰鬱起來,聲音帶著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嚴,幾乎無可壓製:“母親也是你能叫的?”
屋子裡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顧橋默默地看著她,剛到嘴邊的千言萬語又咽了下去,過去的十八年,他曾無數次叫過她母親,她也歡欣地應了,而今,他又該叫她什麽呢?
終究,還是有一絲酸澀從心底湧起。
過了很久,顧橋才微微一笑,溫和地說:“好吧,太妃,那我們來說些正事,你知道拓臻王勾結臨丹和大夏,更將糧草扣押下了嗎?”
“什麽?扣押糧草?”
曾氏詫異地反問。
而待聽得顧橋說完北地戰局後,凝滯的氣氛中,她也跟著沉默了下去。
顧橋盯著她,繼續說:“拓臻王如此意氣用事,可曾想過這後果?戰爭,只有敗或不敗,倘若殿辰敗了,關口被打開,屆時整個大燕都會輪入萬劫不複之境,青淵難道能獨善其身?”
曾氏不語,只是抓住扶手的指甲越扣越緊。
“太妃,這是殿辰敗,可倘若殿辰不敗呢?毫無疑問,這對整個大燕都是幸事,但你可曾想過,大燕若挺過去這個坎兒了,第一個要找誰算帳?大夏?臨丹?不,都不是,比起敵人,吃裡扒外的叛徒可更讓人寒心、更坐立不安、如鯁在喉,這道理,難道太妃不比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