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所有的反抗,一點點地正在被敵人瓦解。
徹底瓦解。
深夜,殿辰坐在椅中,看著空蕩蕩的議事廳,一言不發。
曾經人滿為患的座位,如今已坐不滿三分之一了,那些人都是他的部下,他的朋友,而本該在他身側的親人,此時卻都在金陵冷眼旁觀……
親衛兵捧著一碗幾乎看不見米粒的湯水放到岸上,啞聲喚道:“將軍,吃一口吧……”
聞言,殿辰緩緩抬起臉。
那眼神依然冷靜淡定,可是,親衛兵突然就感覺不到男人的視線了。
他隻覺得男人的眼神望了過來,卻似乎穿透了自己,越過身體,越過房屋,越過城牆,越過了天邊的流雲遠月……
很多年之後,當後世的史官翻開沉重的史典,仍舊會為當年的這一變故而凝眉興歎。
任何一個稍微知曉那段歷史的人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那就是大燕的六皇子殿辰。
這個在之前記載中沒有任何風采和異稟的男子,其發跡速度快到令人發指,卻在面對敵軍四十萬彪悍重兵壓境時,其斷然拒回金陵,憑一己之力帶領著邊塞十萬將士,生生拖了敵軍四個月。
這樣的取舍,大概會讓任何一個須眉男兒都望而興歎,心生崇敬。
他的一生,就好似一顆璀璨的流星,驟而光照天地,而又驟而磨滅消散。
而所有大燕子民都該集體銘記住這一天:十一月初三。
因為那一天,安勝城破了。
夜風肆掠中,大燕守衛軍的參將蔣青站在城牆上,單膝跪地,用斷了的長劍撐住身子,遲遲不願倒下。
他眼眶發紅,回頭衝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兵嘶聲烈吼道:“二隊的支援呢?”
老兵站在成堆的屍體後,握著手中的刀,用蒼老的聲音說道:“蔣副將,我就是最後的支援。”
天地都是血紅的,蔣青這時才突然發現,他身後什麽也沒有了,四周那麽安靜,他甚至連呼吸都聽不到了。
唯一的動靜從遠處傳來,他僵硬地扭頭看去,只見一名渾身燃著火焰的士兵拿著殺豬的刀,狂吼著殺向敵軍,將三四個人撲倒在火堆裡。
最後,士兵抓住敵軍攀爬上牆的繩梯,一路滑下去,二十多個正在爬牆的夏兵隨著他一起摔死在下面被凍成硬塊的土地上。
“大燕軍魂永存!”
“砰!”
突然間,世界變得一片安靜。
隱隱有冰涼的東西落在皮膚上,蔣青緩緩抬起臉,只見血紅的天地間,潔白的初雪一片片地落下來,像是春季牧草中開出的小朵白花,那般純淨。
下雪了。
蔣青的嘴角輕輕牽起,淡淡一笑。
他的眼神那般明亮,好似六月瓦藍的天空,沒有畏懼,沒有害怕,只有一絲淡淡的擔憂。
將軍,您怎麽樣了呢?
城門被破開,敵軍的馬蹄湧進了城池內,聲音那般尖銳。
“將軍,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現在,我就要死了。我從不懼怕死亡。身為軍人,我為我的信念付出生命,我並不後悔,因為我知道,您一定會成功的,定會繼承我們的信念,遵守我們的約定,堅強的、不屈的、穩健的走下去。現在,我和所有的兄弟就要先一步離開了,但是我們的眼睛會永遠注視著您,看著您高舉著黃金戰旗,凱旋而歸!殿下,願您平安!”
猛烈的長風激蕩而起,撲朔朔的掀起漫天初雪,蔣青垂下眼眸,可是……
刹那間,他覺得自己似乎花了眼。
只見南方的地平線之下,出現了一條怒黑色的線條!
那線條好似一條小溪,可是轉瞬化作一片奔騰的河水,由一線而一面,巍峨呼嘯如百川匯東海,轉瞬之間,就化作一片一望無際的黑色海洋!
“大燕軍魂永存!”
轟隆一聲悶響,整齊劃一的帝國衝鋒口號震天響起,成千上萬的騎兵們從地平線下洶湧而來,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呼嘯奔騰,揮舞著戰刀,身披著鎧甲,像是一片憤怒的汪洋!
那,是由秦世澤掌管的東南興安軍!
此刻的安勝已是一片火光衝天,城牆上再也看不見一個站立的己方戰友。
秦世澤冷傲的臉隱在風帽之下,一個眼色過去,還隔得遠遠的,興安軍的萬條嗓子便匯成了一個聲音:“援軍已到!”
“援軍已到!”
“援軍已到!”
有的人已經喊出了眼淚,可是,城內回應他們的,只有敵軍迎面而至的箭矢。
這時,忽然只見一名老兵爬上了最高的角樓,他白發蒼蒼,整個人仿佛隱在了這場初雪中,手臂一揚,霍然展開一面戰旗。
“看!那是我們的旗!”
不知誰先喊出了這麽一聲,眾人齊齊看去,只見火紅的薔薇花猙獰的潑灑在白底藍邊的旗幟上,像是滾燙的血,熾烈地流淌在呼嘯的北風之中!
他們沒有來晚,他們沒有來晚,他們趕上了……
“還有兄弟活著,大家衝——”
“嗖!”
這時,卻只見一隻箭矢正中老兵心臟,老兵身子後仰,戰旗隨著他一起倒下,他隻留下一個孤單的影子,在初雪中顯得蒼老且淒涼。
憤怒的狂吼聲響徹全場,興安軍中不少人都流下淚來,握著刀劍的虎口生了疼。
只是,那面戰旗還未落在地上時,忽然有另一隻手將它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