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連如此嚴重的災情都視而不見的人們,他還能指望他們什麽?
風那麽蕭條,他面對著金陵方向,抿緊了嘴角,那裡有無數的亭台水榭,有無數的殿宇金宮,有數不清的權利和野心,也有數不清的陰謀和陷阱。
曾幾何時,他是那麽的厭惡這一切,可後來,他還是心甘情願地走進了那座巨大的牢籠——為了他。
而今,他依然是為了他,只不過他改名叫了顧橋。
倘若大燕真的破了,他真的倒下了,顧橋和兩個孩子該何去何從?
“相公。”
這時,一雙手從後面擁住了他的腰。
世界就在這一刻安靜了。
殿辰按住顧橋的手,嘴角微微扯起,像是以前一般溫和地笑起來,他能感覺他稍微顯形的腹部。
而緊隨其後的,是殿辰被無視的提醒,是震驚整個大燕的極盡黑暗的日子。
殿辰一人之力實在是杯水車薪,難民們終於發生了暴動。
各種謠言四起,他們似乎察覺了什麽,扭頭就向金陵再次流動去,攻佔了氏族大戶的宅門,搶糧搶錢。因為饑餓,他們乞討,乞討不成,他們偷竊,偷竊不成,他們搶劫,搶劫不成,他們終於造反了。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幾十萬手無寸鐵的百姓拿著木頭和石塊砸開了大戶的房門,在大燕的土地上燃起了一道道漆黑的烽火,無數人死於這場混亂之中,地方官兵好像是紙糊的,在災民面前脆弱得如同一片麥子。
盡管官員們反覆奏報,說亂民兵力極強,內有高人指揮周旋如何如何,可是卻無人相信,全都將這些當做了他們的托詞和狡辯。
剛剛才上呈了萬民傘的地方官員和氏族們驚呆了,紛紛上奏,可是金陵的百官們怎敢在這個時候自打嘴巴、上奏朝廷?隻得秘密調遣軍隊,前往地方平亂。
而就在這時,虎視眈眈了一個月之久的夏國,終於在九月初三晚對安勝發起了全面總攻。
具體精確到什麽時辰已經沒人知道了,只是當顧橋被吵醒的時候,整個西北天空一片通紅,喊殺聲震天,外面到處都是哭聲和軍號聲。
“敵軍死傷慘重,但是攻勢不停,已逼近十裡!都跑起來,跑起來!”
“夏國攻來了,夏國攻來啦!”
“不是讓你們疏散百姓嗎?怎地城裡還有這麽多人?”
“回稟參將,他們都說不可能打仗,不肯離開啊!”
“快!箭矢消耗嚴重,趕緊搬!”
“敵軍搭上雲梯了,西邊城防就要頂不住了,速去稟告上將軍!”
顧橋站在院子裡,一陣熱風吹來,混合著血和火的味道,只是,他卻突然感覺那麽冷。
在黎明來臨的那一刻,夏軍潮水般退了下去,第一波攻擊,終於還是由殿辰帶領著邊關十萬將士抵擋了下來。
太陽升起之時,大門處突然一陣喧嘩,顧橋剛邁出房門,就見殿辰一身鎧甲大步走了進來。見了他後,男人停住腳步,微微一怔,旋即嘴角牽出一個溫柔的弧度:“沒嚇著你和星兒吧?”
他是將軍,按理說是應該坐在議事廳裡統籌戰局的。
可是,顧橋只見他大麾上落滿血跡,陽光落在那張清雋的臉上,卻無法讓人感覺到溫暖。
顧橋張開嘴,想要喊,卻發不出聲音。
眼眶驟然酸澀,最終,他張開手臂,手指穿過男人的腰側,堅硬的鎧甲摩挲著他的手腕,太陽很大,他的手一點點的合攏,收緊,然後微低下頭,將臉頰緩緩的貼上男人的肩膀。
一滴眼淚從眼角蜿蜒而下,顧橋也不擦,只是跟著笑道:“你以為我是紙糊的?我在外面殺人放火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投胎做人呢。”
第八十五章 絕境
殿辰幾次啟唇,終究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顧橋,終究,將萬千翻湧複雜的思緒壓下去,他輕撫他的背,笑道:“真是大言不慚。”
顧橋也不生氣,抬起臉來說道:“你可不許吃敗仗啊,就算……就算要吃敗仗,你也要顧全好自己,絕不能逞匹夫之勇,知道嗎?守不住邊關又能怎樣,你其他兄弟都在金陵,你撤一撤又怎樣呢?”
如今的安勝關中,長街一片蕭條,原來的十幾萬常駐居民已經離開了不少,可還有很多難民已經餓得沒有力氣再走了,窮苦百姓也沒有條件再往腹地遷徙。在後方,是無數正在逃命的民眾,以及正在遭受天災和叛亂的大燕,殿辰若撤,整個大燕都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境——
如何撤?如何能撤?
可殿辰知道,別看顧橋說得頭頭是道,其實那顆小腦袋瓜裡現在什麽也想不明白。
現在並不是他跟他講道理的時候,殿辰點頭,靜靜地說:“好的,戰況一旦不利,我就立馬逃回來。”
“嗯,我隨時都收拾好行李等你。”
顧橋眼眶發紅,怔怔地看著男人的臉龐,說道:“殿辰,你有什麽願望嗎?”
“怎麽這麽問?”
“我怕你忘了我們的約定,所以得讓你許個願望,等你凱旋回金陵咱們再一起去做,好嗎?”
殿辰想了想,笑道:“希望你能給我生個女兒。”
“不太可能吧,”顧橋很認真地說:“我能生都是一個奇跡了,怎還能生女兒?不行,你換一個。”
“那就希望你一胎生三個,我們回金陵後,你每天都像沈大娘一樣,天天跟我喊怎麽還不死,怎麽還不死啊?你實在受不了那群孩子了,就離家出走,四處流浪,最後要飯要到我的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