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眶一下子紅了,滿盈淚水的眼睛巴巴望著草間灰,濕淋淋的,受盡欺凌的無辜樣。
“我當然是相信小林家的。”他說,“灰君未免把我想得太壞了些。”
林清泉淡淡一笑,側過身,對村長說道:“我推測,魔動用了某種手段,將人引入鏡子裡的鏡像世界;在鏡像世界,人必須做出與現實性格完全相反的事,否則就會死。因為想在鏡像世界存活,就必須要鏡像化自己。”
他頓了頓,語氣陰沉,“而魔的界,就是鏡子裡的世界。鏡子,只是魔化界的載體。”
村長聽得目瞪口呆,“那您剛才說的……什麽變成鏡像人,是因為受了界的影響嗎?”
“沒錯,可以這麽推論。”林清泉點頭,“雖然身體變反、精神狀況也崩潰,好歹這二十人出界回來了,保住了一條命。那些沒回來的二十五人,應該已經死在界裡面了。”
村長怔忡一下,臉色變得青白。
林清泉道:“我想拜托村長做件事。”
“盡管吩咐!”
“明日,可否將全村上下的鏡子都收集到一起呢?”
村長應道:“當然可以!但不知您這麽做是為了……”
“我要引魔出洞。”林清泉說,“然後,弄死它!”
*
村長完全遵照林清泉的吩咐做了。
第二日中午,全村的銅鏡都集合在村頭。從歌舞伎專用來練功的大鏡子,到女子梳妝盒上的小鏡子。各種尺寸形形色色的鏡子都有,鏡面朝天,堆成好大一片面積,倒映出一個個或大或小的藍天白雲。
大大小小的銅鏡鋪就在地上,就像落在地球的可疊加的平行宇宙。
於是一切變得科幻了起來。
銅鏡是昂貴的物件。但因為背靠銅礦,村民們又富有,因此家家戶戶都有銅鏡。
魔之所以會找上這片地方,理由自然不言而喻。
——因為這裡的鏡子數量多,意味著它用來化界的載體就多。
素來沉寂在家的村民們,都跑出來了,圍起在邊沿觀望。
他們都是來看抓魔的。
“按照清泉君的推測,如果說魔化界為鏡中的世界……”草間灰面對滿地鏡子,發出疑問,“可是這麽多鏡子,哪一塊鏡子裡才是魔的界呢?何況這隻魔會走會跑,不會只在一塊鏡子裡停留吧。”
草間灰的右臂用布包扎著傷口。這是昨晚被鏡像人劃傷的。
他的右臂又一次首當其衝。
“這個讓我來。”林清泉說,“我可以感應到魔的存在。如果靠近魔,我會有所感受。”
鏡阿禰緊緊跟在草間灰身後。聽到這話耳朵動了動,眉毛一皺,警然問道:“你為什麽能感應出魔的存在?難不成你和魔有什麽特殊關系?”
“鏡大人不要情緒激動嘛。”林清泉反而笑道,“為了你能長命百歲,建議你不要管我。”
說完,他嘩地一聲打開紙扇,邊搖著扇子邊從一地平鋪的鏡面旁走過。
林清泉當然沒本事感應魔的存在。
但目目可以。
——只要他接近魔或者身處險境,目目就會蠢蠢欲動要奪眶而出。
他就是要利用這一點,測出魔的位置。
然而來來回回走了幾圈,目目沒一點動彈的跡象。
林清泉疑惑地停了步子,沉默許久,說道:“這些鏡子裡,都沒有魔。”
“喂,你到底在幹什麽?明明是你說魔就化界在鏡子裡。現在逛了幾圈後又說沒有。”鏡阿禰譏諷道,“該不會,你那所謂什麽鏡像人的推論都是錯誤的吧。”
林清泉默不作聲。他也開始懷疑自己。
難道我真的錯了?
眼瞅著半天沒進展,村長便讓村民們把各自帶來的鏡子再搬回家。
銅料本就沉重,與人等高的銅鏡更是難以挪動,村民們隻好雇傭力士來搬。
力士們長得和相撲選手很像,頭上系個毛巾,腰間綁著兜襠布。七月正是炎熱的時候,汗珠密布在肥厚的虎背熊腰上。他們很快就搬累了,累得臉紅脖子粗,就蹲在河邊撩水洗手洗臉。
忙碌一上午卻實無所獲,作為帶隊人的草間灰深感愧疚。
他站在河邊為力士們分發毛巾,發一條毛巾就要說一句:“很抱歉。”
鏡阿禰陪在他身邊,一邊幫忙遞毛巾,一邊憤怒地瞪林清泉。
一名力士扯下滿是汗水的頭巾,在河水裡清洗。微蕩的波紋映出他肥胖通紅的臉。
他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忽然定住,總覺得哪裡怪異。
水面的倒影衝他嘿嘿一笑,接著竟伸出手來,掐住了力士的脖子,將他拚命往水裡拽。
誰知這力士也不是吃素的。他抓住河裡伸出來的手,企圖掙脫。好幾回他連腦袋都拽進河裡了,居然憑著一身勁又掙扎回來,和自己的倒影僵持著,鬧騰出很大的動靜。
“水……水妖!水妖河童居然在光天化日下現身了!”
有關水鬼的傳說在江戶十分流行,衍生無數的睡前故事和物語傳說。
但真正親眼見到時,無異於葉公好龍,場面非常令人受驚。
力士最終不敵,仍是被拽進河裡。水面撲騰幾下後迅速歸於平靜。
他入界了。
林清泉目睹全程,靈光乍現。
關於鏡像,他片面地隻考慮到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