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泉放心了。
他真真正正地回歸了現實。
環顧周遭,他還在山間,位置正是眼睜睜看見魔從人形化成界的地方。
“嚇死我了!”西瓜抹一下腦門的汗,“我說,雖說那隻魔是你的崇拜者,但它畢竟是魔啊,你怎麽還上趕著跑過去追啊!這不是找死嘛。我眼見著它消失,然後你和目目也憑空消失了。我嚇壞了,在山裡顛顛地找了你們一個下午。結果回到這個地方,眼見著你又出現了,渾身還濕淋淋的……”
林清泉了然,“這不難理解。這一個下午,我們被困在魔的界裡。界裡一直在下雨。”
“你們進了它的界?”西瓜道,“它的界在哪兒?為什麽我沒有看到?”
“它的界是基於個人所建立的幻境,有點像另一個空間。魔給我灌輸了我有母親的錯誤觀念,之後以此為根本,建立了幻境。”林清泉解釋道。
西瓜抓了抓頭髮,一臉懵逼。
“我有母親的錯誤觀念,和幻境,你可以想象成藥引子和藥的關系。”林清泉說,“雖是分離的,但是是相互聯系的,就像一環扣一環一樣,缺一不可。相當於把化界分成了兩個步驟。這隻魔很有本事,是高級魔。”
西瓜還是聽不明白。
“算了,這些不是重點。”林清泉勾著唇角,“重點是,我們破了它的界。在沒有摘除魔的心臟的前提下,我們從界裡走了出來。”
西瓜大驚失色,許久後才說道:“這怎麽可能?!除非摘除魔的心臟,我從沒見過有人能活著從魔的界裡逃出來。魔和人,必須死一個。”
“魔力都能複蘇,還有什麽不能發生的。”林清泉眼裡閃過一絲明亮的狡黠,“告訴你,這已經是我第二次從界裡活著出來了。”
他站起身。這時才感到全身濕透,風一吹冷颼颼的。和服上全是泥,尤其袖子和褲管染了半截泥,又髒又濕,汙漬滿滿都快看不出這衣服原本是黃褐色了。
林清泉一抬胳膊,發現小臂裡只有十一顆眼球。
他臉色一變,環望一下四周,問道:“目目呢?”
目目離體後,為保證林清泉的視力,會調用兩顆分身在他的眼眶裡。因此在目目的離體狀態下,手臂裡本來的十三顆眼球,會少兩顆。
西瓜愣了愣,“啊?!我沒看見它。我說……它還沒變回你的眼睛嗎?”
林清泉呆愣片刻,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他的眼睛丟了。
他一下子就狂躁起來,白淨的小臉飛速漲紅。有什麽接近底線的東西被燃炸了,充脹他的四肢百骸,生生逼出一層熱熱的汗。
“找!給我找!”林清泉面容扭曲,“我哪怕掘地三尺,把玄武醫館推倒,去兵火署偷火藥把這座山一寸寸給炸了,也得把它找回來!”
西瓜被他這副樣子嚇到了,“我說,你沒事吧?好恐怖的樣子……不要太激動啊清泉。”
林清泉壓根聽不進勸告,咬著牙,一字一頓說道:“它必須得是活的!我還沒用完它呢!”
於是這一晚上林清泉和西瓜都在忙一件事:找目目。
而且是以很粗暴的形式在找。
他們闖進三焦館橫衝直撞,揪著醫侍輪番詢問;還去了趟重病署,將垂危病人的被子挨個掀起,查看被子下面的是不是目目;為了有個尋人的好視野,林清泉甚至拿著鐮刀砍倒一片竹子,在滿山的樹枝上掛滿照明的紙燈籠;他連山後方的糞坑都跑過去看了,在西瓜的萬千阻攔下才控制住自己沒跳進去。
雖沒有掘地三尺,也算得上是踏破鐵鞋了。
所有人都覺得這倆人瘋魔了。
可就這樣瘋魔地找了三圈,還是沒有目目的音訊。
此時已經進入子時,深更半夜。
西瓜癱坐在石階上,累得氣喘籲籲,“我說,你連件乾淨衣服都不換,髒兮兮地四處亂闖。這下在玄武山可更出名了啊。”
林清泉沒心思搭理。他面容陰沉,暴躁得像是抽了一口炮仗。
西瓜撓了撓頭皮,猜想道:“我說……它不會還在界裡沒出來吧。”
“不可能。界破掉的時候,是它把我護在懷裡和我一起出了界,過程中為我擋掉不少飛石和山塊。我能感受到它被下落的石塊撞擊,衝擊力很強,它應該很痛,但也一聲不吭,始終都沒有撒手。至少在我昏過去之前都是這樣的……”
林清泉說到這兒頓了下,語氣不自覺地軟化下來,眼裡冒出橘色的暖黃,看起來沒有剛才那麽暴躁了,“我記得非常清楚。”
西瓜笑道:“聽上去好讓人感動。”
林清泉呵呵兩聲,“它只是為了自保罷了。再加上我是它的宿主,它的行為本質上和狗護食沒什麽區別。”
他勾起鋒利的笑,“目目確實善良又聽話,和別的蠢蠢欲動的魔胎不一樣。但我不相信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做到舍身的程度。人性尚且如此,何況它還是一個早晚要吃了我的魔……”
這時,從下路的石階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的。
林清泉一愣,猛然站起。
漫山燈籠組成的暖色光暈中,一個瘦長的身影走上來。
橘黃的燈光好像鎧甲披掛在它肩上,使它宛如凱旋的戰士。只是它衣衫襤褸,袖管褲管各少了一隻,和服上滿是泥土和破洞,堪堪可以蔽體。它雙腿筆直,然而破洞之下露出的皮膚有如火燒過般的,布滿顯眼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