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阿禰萬千話語被堵在喉嚨裡,不敢聲張,臉頰漲紅,憋悶又不頂嘴,像是活生生吞下一塊石頭。
草間灰轉身走向林清泉,態度誠懇,行了個板板正正的禮,“冒犯了。有幸認識你。在下草間灰,請多多指教。”
林清泉趕忙回了禮,“久仰久仰。”
“正如閣下所判,此病發作起來凶險、緊急,短短一個月就能奪去病人性命。病人死狀令人驚怖,如同惡鬼附身。”草間灰鄭重地問,“敢問,閣下有把握醫治此病嗎?”
“病人愛美,想保住胳膊的話可以做清瘡手術。”林清泉說,“把握不到六成。但我願意一試。”
“清瘡……”草間灰想了想,擔憂道,“可如果不把整條胳膊的皮膚剝下,是看不見內部病變的情況的。”
“不要緊。”林清泉手指點在尖尖的眼角,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瞳瞧過來,帶著點氤氳的笑意,“我能看見。”
草間灰沒有再繼續質問了,轉頭就對醫侍吩咐道:“將我的細銀刀拿來,給閣下使用。”
鏡阿禰大吃一驚,本來齊整的五官像是在小圓臉上起飛,變得有些扭曲。他癟起嘴,望向草間灰,眼圈隱隱發紅,明顯是在忍耐著什麽。
但他忍住了,最終什麽都沒說。
*
這是一場引人注目的手術。
幾乎全玄武山的人都跑過來圍觀了。
武家少女躺在病床上,沉沉睡去。她的和服袖子被剪掉,有患處的胳膊用油墨做了標注。
為了減輕病人痛苦,林清泉給她喂了在江戶時自己研製的麻沸湯。
數十位玄武醫師裡三層外三層的端坐,觀看手術過程。
清瘡手術的難度並不大,半個多時辰就完成了。
但喝了就讓病人毫無知覺的麻沸湯、以及林清泉穩定得無可挑剔的操作,還有剝離出來的壞死變色的皮下組織,讓以中醫為宗的玄武山大受觸動。
手術完成,病人總共被縫了一百多針。
林清泉摘下用麻布做的口罩,“再過半個時辰,將病人喚醒。短期內如果她沒出現感染,就說明沒事了。如果再次感染,那很抱歉,只能截肢。”
草間灰凝視他半天,面容沉定,面向一百多個圍觀的人,高聲念言:“我在此宣布,清泉君已通過第一輪考核。”
“可他的醫治方法好奇怪。”鏡阿禰說,“再說了,病人還沒醒,能否徹底醫好仍是未知……”
“第一輪考的只是問診,不是醫治。”草間灰說,“就考核的內容來說,他已經通過了。至於醫治,那是第二輪考核要考的東西。”
鏡阿禰無話反駁了。
*
林清泉以豔驚四座的方式通過了第一輪考核。
他將天狗索命一樣的怪急病命了名,還操刀完成了任何人都認為不可能完成的手術。
這刷新了玄武山上上下下的認知。
但最令人怎舌的還是他的麻沸湯。
麻沸湯真的起了作用。那位武家少女,也在不久準時醒來,術後幾天也在好轉。
經此一舉,他的知名度直逼草間灰。
但林清泉沒覺得自己有什麽了不起。
他清醒得很,知道自己不過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又回來吊打前人罷了。
一百多名考生淘汰掉了一大半,只有六十多人進入了第二輪。
被淘汰的考生必須要搬走。於是通鋪裡一下子就少了大半,空間寬敞了很多。
眼下,距離第二輪考核還有兩天。
所有過了第一輪的考生都勤快地讀書、複習,偷偷供養藥師佛的畫像,無比虔誠;個別草間灰的迷弟還為偶像塑造了雕像,每天對著雕像拜上三拜。一些尤其用功的,會在夜深人靜時違反紀律偷溜出去,打著燈籠看書,氣氛搞得像軍訓一樣。
但林清泉和西瓜是兩個異端。
“知道不?那個五十八歲的高齡考生,昨晚又在大半夜出去看書了。”
晚飯時,西瓜鬼鬼祟祟的,拿著尖頭竹筷在高齡武士的背後指指點點,滿臉八卦的死樣。
林清泉瞄他一眼,“人家願意偷偷修煉,早晚能成仙得道。礙著你什麽事了?”
“別那麽凶嘛!”西瓜不以為意,把自己碗裡的雞蛋夾給他一塊,“你這個凶巴巴的樣子,說出去影響不好,有損你的清譽。”
林清泉嘴角抽了抽,“我沒清譽。”
“哎?話不能亂說。現在整座玄武山有誰不認識你啊。”西瓜說,“進山第一天,就敢當面頂撞鏡禦醫的獨生子、在眾人面前讓他下不來台;在第一輪考核裡又大放異彩,被完美的草間大人親口認定。你在玄武山可是小有名氣呐!”
“草間……”林清泉想到那個出身金貴但態度恭謹的草間灰,“他是不是成新晉的禦醫了?”
“是呐。”西瓜一邊往嘴裡扒飯一邊說,“他是鏡禦醫最得意的學生,鏡禦醫理所當然要向皇室推薦他。不過像草間灰那樣的人被皇室收入,我可是一點也不意外。”
林清泉若有所思。
西瓜迅速吃光碗裡的飯,還從林清泉碗裡飛快地夾走一隻煎餃,“話說,他燃燈包場,就是為了慶祝自己榮升禦醫。怎麽樣?待會要不要下山玩一玩?反正由他買單!聽說山下開了家新的溫泉,想不想去泡個熱熱的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