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泉看向正捧著心臟的目目,看它染滿鮮血的手和袖口,看它血跡斑斑的銀白前襟在夕陽紅色下透出一種應景的鮮豔。
“清泉你倒是說句話啊!”西瓜急了。
林清泉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冷靜,“這山上這麽多野地,挖個坑埋了。”
西瓜更急了:“哇,你怎麽這麽冷血!他是你的崇拜者,曾幫你拿過包裹……”
“不然呢。”林清泉說,“我是不可能帶著目目去自首的。”
地上的屍體倏地睜開眼睛。
“真沒勁啊前輩,我以為你至少會心疼我一下呢。枉為我演了一場好戲。”
它爬了起來,扶正玳瑁圈眼鏡。胸口的血洞止住了血,內髒、筋骨很快恢復原狀,徒留黃和服一個沾有血跡的破洞。新長出的皮膚絲亮白淨,只是染了一點血。
“我確實不是人。”魔笑道,“可我覺得前輩你也不怎麽像。”
林清泉說:“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魔說,“更喜歡前輩了呢。”
嘭一聲,被摘除下來的心臟,體積縮成了一半。
還是人心臟的樣子,但只剩左心室和左心房;右心室和右心房不見了。
居然只有一半的心臟。
“沒想到吧,前輩。”魔衝他笑,“我把心臟一分為二,分別擬成不同的樣子。”
林清泉不免驚訝。過去對魔的成見和知見在這一刻統統被掀翻。
這個世界沒有定式。
魔的心臟,可以不是完整存在的。
林清泉鎮定下來,對目目發出指令,“快,揪出它的另一半心臟。”
魔拔腿就跑。
林清泉和目目緊追在後面。
遮天蔽日的火燒雲下,他們踩著石階往山下跑。細條的青竹葉打在臉上生疼,腳下生了風,隧道般的青竹林匆匆在余光掠過,只有盡頭的紅、以及位於紅中間的奔跑的魔,是定格不變的。
林清泉很久沒跑得這麽暢快過了。
這感覺,似曾相識,就像前世。
他的前世,應該不是安靜的。
那魔的速度極快,不多時就消失在盡頭的紅。
與此同時,天色大變,下起了小雨。山間的石頭淋了雨,反射出一層極其耀目的紅光,亮度之高就像安滿了霓虹燈。
林清泉駐足在雨中,頭臉澆得濕濕的。
有關前世的緊鎖的記憶在松動。
“賽博朋克。”
一個詞從唇間吐出,像一枝小箭,悠悠射向紅光耀眼的山間。
“我想起來了,我來自一個叫賽博朋克的地方。”他往前邁一步,讓自己更加融入這片閃亮的紅,“這山裡的光色,和我的來處很像。”
地面傳出響動,腳底有如地震般震動。
在目之所望的盡頭,有高樓大廈轟隆隆破土而出,紫紅藍綠的霓虹燈於玻璃幕牆反射,五光十色的科技機甲穿梭在樓與樓之間,在遠觀的視野中像來回縈繞的小飛蟲,不時傳來滴滴答答的電子音。
雨水將機甲打出一圈白蒙蒙的光暈。
簡陋古樸的江戶,就這樣和賽博朋克,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破次元壁的方式,結合了。
盡管記憶沒有全恢復,但林清泉認得出。
那裡是白金大神在新作中創造的世界。
也是他的來處。
他準備過去看看。結果目目猜到了他在想些什麽,率先一步擋下了路。
“不要攔著我。”雨中,林清泉碎亂的額發不停流著水滴。他本就五官柔美,沾了雨水就更顯脆弱,“我必須要過去看看。”
目目望了他好一會,脫下羽織,罩在他的頭頂。兩人擠在同一片遮雨布下,沿著沒剩幾步的山路走到了山腳。
此時,雨已停了。
山下到處張燈結彩,紅紅藍藍的鯉魚旗飄揚在空中,挑擔子賣魚生的老翁熱情地送了林清泉一大盒;路邊貌美的侍女把櫻花撒在他濕掉的頭髮上。猜粉拳、佔卜、射擊等攤位排排擺,歌舞伎在街角歌舞升平。
林清泉皺了眉,“這是……玄武祭?”
不對。玄武祭隻持續七天,現在早就都過了時段了。
難不成草間灰慈心大發,延長了供應玄武祭的時間?
好生反常。
林清泉和目目擠在人潮中,慢慢向賽博朋克的街區挪動。
有兩個人迎面走來,其中一個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
“驚喜嗎?”鏡阿禰挑了挑眉毛,接著嘴角微微一動,向上努出個病懨懨的微笑。
他身旁還站著黑緞金邊的草間灰,威儀堂堂,“清泉君,別來無恙。多謝你提供的魔的心臟,我才得以擁有正常的手臂。感激不盡。”
鏡阿禰左肩的屍斑更擴散了,已經蔓延到胸膛,壞死部分血液凝滯。再這麽下去,他慢慢變得不能活動、需要坐輪椅。最後等到屍斑覆蓋全身,他將一命嗚呼。
這是林清泉早已預料到的。
但他沒預料的是,草間灰也有了。
屍斑覆蓋了他的整條右臂。
就如他自己所言,右臂是他的軟肋。
如果有悲劇要降臨在他身上,那必然是從右臂入手的。
林清泉看著這兩人身上的屍斑,有些語塞。難道,鏡阿禰真的把屍斑成功傳染給草間灰了?
太匪夷所思了。
鏡阿禰看透他心中所想,笑道:“你和我,都心想事成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