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切了一貫魚生,碼得整整齊齊的才拿油紙打包起來。
見客人穿著尊貴樣貌不凡,他怕客人嫌髒,拿布擦了擦提繩,才遞給他。
接過魚生時,這客人多看一眼魚販的手腕,產生了很大興趣,開口問道:“老板,您的手腕上有刺青,還是一個‘空’字。怎麽,您加入過空?”
“啊……是這樣。我大兒子加入了空,但有一次除魔的時候死了。”魚販說,“他在手腕的位置紋了這個字……他死了以後,我給自己紋了個一模一樣的。唉,他死於魔界屍骨無存,我用這個刺青記住他。”
客人沉默一陣,說道:“放心。您的兒子沒有白白犧牲,魔力永遠都不會複蘇了。”
“啊,你也聽說了魔力終結的事?”
客人微笑起來,“是啊,聽說了,消息無比確鑿。”
他提過魚生,給了錢,轉身離去又被魚販叫住:“哎,請等等!我可不可以多送您半貫魚生?”
“為什麽?”
“沒什麽,就是看您……面善,想多給您點東西。”
客人笑了,也不跟他客氣,直接接了過來。
只是,他在攤前多停留了一會,冰白的指頭在一顆緊閉的蚌殼上敲了敲,“對了。這隻蚌裡面有幾個珍珠,自己留著,別給賣了。”
明明是緊閉著殼的蚌,這人怎麽知道裡面有珍珠。
魚販疑惑地撬開蚌殼,痛苦的蚌肉下赫然是七八顆飽滿的珍珠。
他在驚喜之後恍然大悟,“那人不就是,不就是……”
再一抬頭,客人早就不見身影,只有初晨時分天邊的金線,箍住了墨藍色的天空。今天會是萬裡的晴空,因為一片雲朵也沒有。
林清泉拎著兩提魚生,走出集市,有人在盡頭處等他。
腳步頓了頓,他淺笑,加快腳步朝黑木蓮走了過去。
“累嗎?”黑木蓮擔心地端詳他前額的汗珠,替他揩了去。
“我沒事。魚販還多給了我些魚生呢。”林清泉晃了晃手裡的東西,“我發現,所有空和與空相關的人,莫名其妙地都對我不錯。那魚販的手上有空的刺青,真夠巧的。”
黑木蓮把魚生接到自己手裡,“你才剛適應這具身體,不要太累了。”
兩人走到僻靜無人的沙灘,雙雙坐下。
冬日清晨的沙灘還很冰,但他們都不覺得冷。
遠望藍絲絨一般的天空,林清泉將兩隻胳膊撐在身後,下頜微抬,眼底是兩團藍色。海風把他的頭髮吹亂了,黑木蓮側過臉看他。
林清泉把鬢發撩到耳後,“看我幹嘛?”
“你是我的心臟,我想怎麽看就怎麽看……”
正說著話的嘴立馬被捂上,“說什麽呢,小心這話再被別人聽去!”林清泉恨鐵不成鋼。
那一天,明日花無逝去、萬魔終結,當日在他界裡的黑木蓮也失去了一顆心臟。
所幸,他還有第二顆心臟,因此他還活著。
所幸,他二次覺醒後可以掌控魔和入界之人的輪回,因此林清泉還活著。
——只是在以新的身體活著。
黑木蓮將自己的心臟擬成一具人形,並把林清泉的靈魂轉移到這具人形上。
像極了殫精竭慮的教徒,黑木蓮將心臟獻祭給林清泉。
從此,林清泉就成了他的心臟。
愛意在胸中洶湧,黑木蓮取下他的手,迷醉地道:“清泉,你的樣子美極了。”
他在他的手背落下一吻。
太陽躍升,金光晃耀而來,林清泉的臉多了些暖色。
黑木蓮把鼻子埋進他溫熱的後頸。
憑這樣的觸碰,當日林清泉自盡的場景浮現,歷歷在目,像表面愈合但深處結膿的傷口,那種腫脹發疼的感覺揮之不去。林清泉知道他在心痛,反手摟住了他。
“昨晚,你去幕府述職時,草間灰來了。他雖然悲傷,但氣色看著還不錯,”林清泉半開玩笑道,“他專程來謝我,謝我幫他搞來魔的心臟。但其實他用不著這樣,我花的都是他自己的錢,算是耗盡了他的家財。”
黑木蓮心情沒好多少,“清泉,我們別提別人,就隻說你。”
“好吧,那就說咱們自己。”林清泉注視初生的太陽,“萬魔終結的那一天……恰好是冬至。你說巧不巧?”
“嗯。”黑木蓮從背後擁著他,下巴嵌進他的肩膀。兩人一起看日出,“今後每一天黑夜都會更短,白晝比前一天要更長。”
林清泉微微側臉,雙唇湊到黑木蓮的耳畔,潮鳴和他的氣息一同灌進來,“目目,我在黑夜裡生活過很久,以後你來告訴我白天有多精彩吧。”
黑木蓮夠到他的雙唇,與他親吻。林清泉按了按他的後腦,讓他吻得更深。
片刻之後,林清泉細細撫摸他的鬢邊,“寶貝,現在你是世間僅存的魔了,沒人逃得了你的界,也沒魔製衡你,感想如何?”
“沒什麽感想,我還是你的目目,從始至終就沒變。”
林清泉不禁莞爾,“話說,你不是也能操縱魔的輪回了嗎?你把明日花無和飛鳥,輪回到哪裡去了?”
“不告訴你。”黑木蓮斬釘截鐵,“我要你斷了對他們的念想,你也別再惦記他們了。”
“好。”林清泉也不再追問,閉上眼睛道,“抱抱我吧,目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