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不好,但善也沒什麽了不起。它們都是短暫的現象。你是大善也好,大惡也罷,我都無所謂。”林清泉輕笑,“反正對我來說,善與惡,都不如你。”
日蝕開始生光,窗外鴉雀無聲,黑木蓮的耳中如有浩大的蟬鳴,他長長歎了口氣,好像這一歎就交付了一輩子。
“怎麽了?”林清泉問他。
“我只是覺得幸福……”他笑得和重獲新生的太陽一樣光明,“我也能有這一天啊。”
*
逢魔之時,山腳下的溫泉館早就無人經營,荒廢得蛛網遍地,但天然溫泉還在散發熱汽。
夜叉與惡龍回到肩背,赤膊的鏡阿禰肌肉隆起。栩栩如生的刺青肆意遊動,在暗黑的日蝕下發出奪目的夜光。
鏡阿禰從溫泉撈出毛巾,擰乾,小心地給還在昏迷的草間灰擦身子。
面目衰白、骨瘦形銷的草間灰,像塊破舊的絲帛。
食用宿主的本能作祟。擦著擦著,鏡阿禰蠢蠢欲動,將口唇埋進他的口唇,使他沾染些許魔的氣息。
就在這熱烈的氣息中草間灰睜開眼睛。
他愣著一會,不顧鏡阿禰的吻直直地坐起,兩隻眼睛毫無神采,被驚到的倒是鏡阿禰。
“灰君……對不起,方才是我犯了糊塗。”它低頭認錯,卻沒聽到草間灰的回應。偷偷一瞥,草間灰正失神望著窗外,目光呆滯。
這下它真的擔心了,“灰君有沒有不舒服,需要我做什麽嗎?”
草間灰充耳不聞,“突然黑得好奇怪。”
“我們碰上了日蝕。”鏡阿禰小心地道。
“啊,是日蝕啊……看來我們出界了。”草間灰碎碎念念。明明身邊還有個人,他卻無比落寞,是一種製裁自己的落寞,“小林家,還有老師他們呢?”
“我們和小林清泉分開了。至於父親……”鏡阿禰頓了頓,“他離開了這裡,離開了玄武山。”
草間灰端詳它同為人時無異的臉,還有飛快遊走的刺青,魔的人形比普通人強壯和俊美許多。鏡阿禰成了更強的鏡阿禰。
他想要站起來,雙條腿卻如有千鈞重量,已然成了不屬於身體的一部分。
他驚覺道:“我的腿……動不了了。”
鏡阿禰吃了一驚,觸碰他瘦成竹竿的雙腿,完全無法得到感知。
草間灰的呼吸陡然加快,慢慢又跌落、平息,最後麻木。
“老師強喂我律令花粉時,我失去了呼吸……”他推測道,“應當是那個時候造成的。”
“只是失去一會呼吸,就會這樣嗎?”
“你我都行過醫,應該知道,很小的意外都足以引起死亡,何況是殘廢。”草間灰說,“我真實見過溺水後而全身癱瘓的人。這種事是可能發生的。”
鏡阿禰比他本人還不願相信他雙腿殘廢的事實。它卷起他的褲腳,捏了捏小腿肚,本能性吞咽了口水。
見它貌似饑腸轆轆,草間灰平靜地問:“你打算何時吃我?”
鏡阿禰驚愕不已,一下子抓住他的手,“對不起!灰君,我不會吃你的!絕對不會!”
“無所謂,你吃不吃我我都沒意見。我是缺失右臂、下肢殘疾的廢人,還會對人生抱有什麽希望呢。”
“會好的……只要吃掉魔的心臟,灰君就會恢復如常,這不是治不了的傷病!”
草間灰不為所動,仍低低垂著眼睛。在他身上似乎可以聞到灰燼的氣味,類似僵屍的死氣。
從前如太陽般至純至善的草間灰,如今像日蝕本身,被黑暗侵蝕得不複存在。
當草間灰在神壇上時,鏡阿禰瘋狂貼近他,像見不得光的陰蟲般蠢動,對他日日夜夜的意淫和渴仰;而當他真的跌落,陰暗不齒的念頭都跑光了,鏡阿禰隻感到心碎。
“我去找蠟燭點上。”鏡阿禰說,“灰君更適合待在光亮裡。”
“不用了。”草間灰說。此時日蝕進入最黑的階段,他的臉和身體都隱遁,眉目不清,像融化了一樣,“我不喜歡光照著我。”
鏡阿禰看出他興致不高,勸說道:“灰君別多想,魔的心臟能解決我們所有的問題。這山中有太多的魔,隨便一隻都是我們的天藥,你千萬別想不開……”
“咦,你看看我有資格做你們的天藥嗎?”
沿著聲音的方向,兩人朝假山的高處望去。
溫泉假山之上,不知何時立著一個小孩,十歲模樣,手裡捧著木盆,似笑非笑的鬼魅表情綻開在幼嫩的臉上。崎嶇不平的假山,他站在山頂,卻穩若泰山。
草間灰隱約想起,“你是跟著小林家的那個……那個侍童?!
“不是侍童,是弟弟哦。”明日花無笑道。
鏡阿禰鼻子動了動,夜叉和惡龍化界落到它身側,對明日花無的到來虎視眈眈,“不可能,你完全沒有魔的氣息。你是小林清泉派來的、想要刺探我們吧?”
明日花無淡然一笑,從三米高的假山跳下,毫發無傷。他拍拍落在衣服上的灰,在鏡阿禰和草間灰驚異的眼光中點起一根蠟燭,幽幽照亮他的臉,“不記得了嗎?你之所以有夜叉和惡龍,完全是拜我所賜。”
鏡阿禰瞬間驚恐,夜叉與惡龍通通蜷縮起來。
骨骼嘎吱嘎吱地響,體格擴一圈。瞠目結舌的變形後,出現的是高大秀逸的自然卷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