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會有這樣的人出現在歷史學會的一樓大廳,為了歇歇腳,或者為了等待什麽人。這種事情不算罕見,因此一樓的工作人員也懶得管他。
時不時就會有人——啟示者,確切來說——走過一樓,前往歷史學會的門後空間。偶然有人將目光投放在這個似乎沉睡著的男人身上,但是也不會有人想到,他究竟是誰。
……某一刻,夏先生睜開了眼睛。
他選擇的位置就在窗邊,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可以望見窗外的林蔭道。
這一天的天氣陰陰沉沉,對許多人來說,像是風雨欲來。這個念頭不知不覺就劃過了他的大腦。
於是他微微笑了一下。他調整了一下表情,讓自己更加習慣於這種溫和的表象。盡管夏先生已經消失了十四年,但一些資歷較深的啟示者恐怕還對他殘留著一些印象。
很快,他站起來。
他穿著西裝,手中提著一個公文包,臂彎裡挽著一件外套。他看起來年紀在三十歲左右,但是一種溫和沉穩的氣質又模糊了他更為具體的年齡。他容貌並不出彩,像是隨時隨地都能淹沒在人群之中。
他朝著歷史學會的樓梯走過去。
“……抱歉,先生。”一名工作人員有點猶豫地攔住了他,“我注意到您在沙發那兒坐了很久……請問,您的姓名是?來歷史學會有什麽事情嗎?”
男人輕微地笑了笑,他溫和地說:“沒關系。我的名字是‘夏’,我打算去三樓看望朋友。”
*
卡爾·弗裡克是一位普通的啟示者。
這麽說不是指他能力有多差,而只是說,像他這樣的啟示者,在歷史學會有不少。
他們可能在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對這新奇的能力滿懷激動、雄心壯志並且打算做出什麽大事業。然後慢慢地,這野心就已經被生活的疲倦消磨了。
他今年已經四十歲了。
他在大概二十年前加入了歷史學會。當時他自然也是個活力充足、野心勃勃的年輕人。當時他加入了第三走廊,後來又去了第二走廊,再之後又去了第一走廊。
他的朋友們為此取笑他說,這是三級跳。然而事實上,“三二一”這樣的順序,在歷史學會絕不少見,也絕不是晉升的渠道。
……但是說到底,他也早已經不指望在歷史學會內部晉升了。他在歷史學會呆了二十年,見識過許許多多的事情,也知曉一些不怎麽能公開的秘密。
比如……十四年前的那場質詢?
他盡可能讓自己把那些事情忘了。他知道其實有很多人都記得。
像他這個年紀的人,始終能記得那位……先生。他強大可怕的能力、他溫和平靜的表情、他神出鬼沒的作風、他突如其來的消失,以及,歷史學會內部驟然轉變的立場。
但卡爾不是很樂意讓自己想起這些事情。一旦想起,他就感到自己的靈魂中充斥著一種複雜的、自我矛盾的、難以理清的思緒。他不知道誰對誰錯,他也很難確認自己的立場。
他猶豫不定,隨波逐流,最後就來到了第一走廊。在這裡,他反而松了一口氣。
第一走廊的文件幾乎要將他淹沒了,也讓他沒時間想那麽多。
這種忙碌的工作有時候會讓他喘不過氣,不過,在這兒呆了好幾年之後,他也十分清楚自己什麽時候可以偷個懶、什麽時候需要努把力。
他瞧了一眼時間:快兩點了。
“……卡爾!”一個故意壓低的聲音叫著他,是他的老朋友巴尼,“去沙龍喝杯茶?”
卡爾伸了個懶腰,隨口回答:“走吧。”
這間辦公室裡還有其他一些人。坐在卡爾旁邊的那位女士瞧了他們一眼,然後說:“幫我帶杯飲料?”
“當然。”卡爾愉快地說。
那位女士笑了一下,便說:“記得早點回辦公室。別忘了,下午長老們就在沙龍。”
卡爾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這件事。長老們的行程並非他來安排,所以他剛剛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他便向這位女士道謝。
他與巴尼一同離開了辦公室。巴尼抱怨著長老們的奇思妙想:“他們怎麽會想到邀請其他的啟示者組織加入擂台賽?場地怎麽辦?
“上半年的擂台賽是在沙龍辦的,那場地就已經夠局促的了。我們又沒法像夏先生一樣輕而易舉地改變沙龍的空間大小。就現在的沙龍,哪裝得下那麽多人?
“但長老們可不會這麽想。他們從來不考慮那麽多,也不可能考慮在外頭找個地方做這事兒。”
卡爾一句話也沒說,但感到自己的心情急轉直下。
他不喜歡聽見“夏先生”這個稱呼,但是他很少表現出來。他的老朋友巴尼和他的年紀差不多、經歷也差不多,所以,他們都非常清楚夏先生還在的時候,情況是怎麽樣的。
巴尼大概察覺到了卡爾的情緒,所以他說:“只是抱怨抱怨……誰都知道,夏先生不可能再回來了。”
卡爾也歎了一口氣。
他們來到沙龍。
在擂台賽結束之後,沙龍也恢復了原本的模樣。不過擂台賽帶來的一個相當明顯的改變就是,許多人不再繼續使用沙龍的變裝功能了。
事實上,許多啟示者也沒有那麽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就直接以本來的面目出現在沙龍,並且如魚得水,把沙龍當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休息和玩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