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遙遠的未來而來,只是在這裡停留片刻功夫,瞥見這時代萬千奇妙景觀中的一隅。
那幾人像是也遲疑了一下,其中一人便和另外幾個人交談了幾句,然後獨自走了過來。
“你好!”他說,“我是《熔化之星》的作者……感謝你的捧場。”
他的語氣不是很激動,帶著點天生的慢吞吞的口吻。他不怎麽認真地與夏先生握了個手,然後抓了抓頭髮,便說:“很遺憾……這部劇目已經不打算繼續上演了。”
“因為時代發生了變化嗎?”夏先生問。
“……啊,或許是吧。”那人含糊地說了一句,“事情變得不太一樣了……所以,它也不再需要了……或許是因為我們已經受夠了吧。”
他突然這麽認真地說了一句,讓夏先生和售票員女士都吃了一驚。
他說:“或許是因為,神明好像永遠控制著我們的生活一樣。即便我們嘲諷露思米的信徒,而我們又和他們有什麽區別呢?”
售票員女士不太高興地說:“神明也是不一樣的。”
那人冷笑了一聲。他指了指外頭冷清的街道,便說:“戰爭就要來了。”
他對面的兩人都沉默了。
“……死亡在我們的頭頂投下了陰影。”他喃喃說,然後離開了。
售票員女士茫然了片刻,然後向夏先生道歉。她說:“他的親人因為傳染病去世了,所以他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或許,他正是因為這樣才會放棄這場劇吧。”
夏先生沉默不語。陰影紀的氛圍給他一種壓抑的、踹不過氣的感覺。
他突然問:“這裡是哪裡?”
“哪裡?”女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這裡……這裡是陶赫蒂亞。您不知道嗎?”
“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過來。”夏先生說,“我只是聽說要往這個方向走,卻不知道這裡究竟是什麽地方。我也聽說過陶赫蒂亞,但卻從未真正來過。所以,這裡就是陶赫蒂亞?”
“是的。”女士喃喃說,“……天黑了。您該找個地方休息,然後迎接全新的一天。您不該繼續停留在這兒……正如您說的,您該去迎接黎明。”
“而你們呢?”夏先生問。
“我們?”女士想了一會兒,“明天我會去找一份工作,這家劇院將要停業了。雖然這樣的命運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真正決定,但我總得提前做點打算……至於未來,我沒什麽想法。
“……至於其他人的未來,我就更加沒有什麽想法了。或許會下雨,或許會刮風,或許會迎來新一天的日出,或許會沉在舊一天的黑暗……什麽都有可能。”
“您期待有什麽人來改變這一切嗎?”夏先生低聲問。
“改變?”售票員女士像是敏銳地瞥了他一眼,然後笑了起來,“那當然好。但是我想……”
她站了起來,像是打算下班回家了。
她說:“任何改變都有可能是痛苦和殘酷的。”
她從售票窗口裡走出來,穿上外套,盯著夏先生瞧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便說:“先生,我送您去附近的一家旅館吧。可不能讓您在這兒迷路……陶赫蒂亞最近的治安不怎麽好。”
夏先生欣然接受,他向這位好心的女士道謝。
他又問:“為什麽您會認為改變是殘酷的?”
這名女士有點心不在焉地分辨著道路,她說:“因為我們不可能知道未來是怎麽樣的。”
夏先生怔了怔。
“……既然不知道未來是怎麽樣的,那麽也不可能知道,這樣的改變會讓我們通向什麽樣的道路,是好是壞。”女士說,她拿上了自己的手提包,然後讓夏先生跟上。
她的語氣中依舊帶著那種憊懶的、漠然的底色。
她說:“所以,我只是跟隨著這個時代去前行。今天我正常下班,明天我正常去找份新工作……事情就是這樣。未來怎麽樣,我不想去思考。
“……總有人來幫我思考,我認為。比如剛才那位年輕的劇作家,比如那些神明……但是,或許我只是指望阿卡瑪拉今天樂意給我一場好夢。我並不指望更多。”
夏先生默然聽著,他說:“或許這是我的奇思妙想……我只是想,如果有人知曉未來的存在,知道未來可能通向什麽樣的道路,那會是什麽樣子呢?”
“哦……先知?”女士笑了起來,“像是小說和戲劇裡的人物。十分有戲劇衝突。”
夏先生遲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他與這位女士交談了許多東西。他想。但是,直到現在,骰子和球球也沒有給他任何預警。這就意味著,這場交談並不會給未來帶來任何的結果。
對於面前這位女士來說,她或許只是在某個無聊的傍晚,迎來了另外一位無聊的客人,因此在自己無聊的售票員工作中與他搭搭話,聊以打發時間。
她不會將這場交談看得很重要,正如這事兒不會給她的未來帶來任何改變——注定如此。
在他們尚未與彼此告別的時刻,夏先生就已經清清楚楚地預料到了這一點。這讓他的心中快速地劃過一抹複雜而深邃的思緒。
女士說:“一位先知……對他自己而言,或許那會是幸福的吧,一種痛苦的幸福,至少他能清醒地迎接未來……也或許他會覺得這件事情本身就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