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瞬間,他的想象力控制不住地超著一些相當恐怖的畫面發展著。
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冷靜地將自己跑偏的想象力拉回來。這一刻他開始覺得,故鄉地球的互聯網帶來了一些令人困擾的問題……比如過於旺盛的想象力。
不管怎麽說,在來到那片黑暗的時候,他做足了心理準備。
他靜靜地望著面前的場景——深海夢境、斑斕炊煙、坎約農場。他盡可能將這一幕深刻地印在大腦中,免得等會兒出現什麽意外。
他的大腦中不由自主地閃過許多思緒。比如,他開始本能地思考是不是還沒做好萬全的準備;他也考慮到一些不那麽樂觀的前景;他也想到如何找回自己的理智。
……賀嘉音。他提醒自己,記住你的名字。
不過,在這個時刻,他也的確開始意識到,為什麽舊神總是讓自己與更多“實物”概念項鏈。比如那些花朵的概念,比如阿卡瑪拉與人偶。
相較於那些虛幻的、形而上的概念,具現化的、實際存在著的物體,自然擁有更為穩固的形象與定義。
比如玫瑰。無論人們栽培了多少種不同品種的玫瑰,人們總不能否認,其中一種存在過的玫瑰品種就不再是玫瑰了。那是實際生長過的花朵。
他若有所思地考慮著這個問題,不禁想到——八瓣玫瑰?
這個形象總是出現在他的身邊,包括八瓣玫瑰紙、那個懷表、阿卡瑪拉的玫瑰、他的第一本小說、瑰夏文學社、八瓣玫瑰象征的重生的概念等等。
正因為這樣,他才將俱樂部與社團的紀念物品,設計成鑲嵌著八瓣玫瑰的胸針。
……這倒是個相當不錯的、用以穩固自身意志的時軌。他意識到。
然後他提醒自己,好了,別想東想西的了,戴上那副眼鏡,然後看向這該死的黑暗吧。
他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不過行動上並未遲疑。如同他過去一直做的那樣,他戴上了【阿卡瑪拉的眼鏡架】。
在那一瞬間,他很難表述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麽。
他確信自己的思緒中,在某一刻閃過了一個得自他故鄉地球的說法:五彩斑斕的黑。
……說真的,他差一點就笑場了。而這熟悉又陌生的、甚至令人感到懷念的形容方式,讓他輕而易舉地、或許連一個毫秒都沒用上,就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面前這片五彩斑斕的黑暗。他幾乎驚歎地注視著。
很難說究竟有多少東西組成了這片黑暗。有時候,人們可能將一堆亂七八糟的顏料混在一起,最後,那顏色就慢慢變成了漆黑的模樣。
但是盡管這最終的顏色看起來是黑色,用起來也是黑色,但你總不能否認,這東西最開始是由色彩繽紛的、不同顏色的顏料混合起來的。
而現在,他的感覺就是,他望見了那“黑色顏料”的本質。
他望見泡泡、線條、圓圈、三角、不規則形狀、光點、立體圖案、緩慢出現又緩慢消失的透明物質、快速閃現的奇怪物體、流動著的細沙、瘋狂扭曲的斑斕塊狀物……無數的東西。
那無數的東西組成了無數的層次,那無數的層次組成了無數的黑暗。
當他心隨意動,那層次就仿佛是一本在他面前翻閱的書……一張一張紙,每張紙上都有著不同的、新奇的玩意兒。
……不,應該說,是因為他最熟悉的東西就是書籍、書本、紙張,所以這副眼鏡就為他呈現出了這個模樣,一個可以讓他這個人類理解的模樣。
他試著在這無窮無盡的“東西”裡面尋找自己的熟悉的。他耗費了許久許久的時間,來整理、來歸檔。
他意識到這裡面有太多“無用的東西”,那是他不需要的,但是這副眼鏡卻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的面前。他以一種出奇的耐心、以及果決的冷酷,整理著、剔除著。
整個過程就像是在與一塊可以自由活動的橡皮打著交道。他得指揮這塊橡皮,在這本讓他感到一些陌生的書本上,擦除著許許多多的色塊、髒汙、痕跡,隻留下那些他需要的東西。
這帶來了一些很微妙的成就感,就好像是在創造自己的世界,就好像他在這個世界是為所欲為的。面前的一切都任他指揮。
在某一刻,他幾乎沉浸了進去。但是他心中始終繃緊的某根神經、某條底線,在那一刻轟然響起了可怕的警報聲。
他不可思議地停了下來,甚至沒明白是什麽東西驚醒了他。
然後他感到了後怕。
……賀嘉音。他默念著自己的名字,下意識閉了閉眼睛,讓自己冷靜下來。
在這一刻,他才想起來,他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眨過眼睛了。面前的這一切都如此奇妙,讓他下意識沉迷、讓他下意識狂熱,讓他瞪著眼睛,甚至舍不得閉上。
某種寒意在這一刻控制了他的後背。他僵了一會兒,然後才慢慢放松下來。他提醒自己,慢慢來,別著急。
他繼續整理著面前的一切。那些斑斕的色塊、那些奇怪的形狀、那些紛亂的光點、那些自由移動的物質……他一點一點、冷靜地整理著。
偶爾他會停下來,提醒自己不要沉迷進去。為了告誡自己,他找了個讓自己覺得熟悉一點的、能帶來安全感的詞語:遊戲防沉迷系統。
……是的,他自己給自己充當防沉迷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