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與琴多都安靜地聽著。他們知道阿方索並不是真的想說什麽,而只是為了發泄一些情緒。
“……但是現在,情況變了。人們得主動走到這片迷霧之中……不,也不是所有人,但總歸有人會這麽做。而當他們走進來,他們就會意識到,這裡的時間是緩慢的、凝滯的、瘋狂的。
“這裡的時間好像忽快忽慢,好像與世隔絕,好像與外界截然不同。這裡的情況是人們難以想象的。人類簡單的、線性的大腦無法理解發生在迷霧中的一切。”
隨著阿方索的話,西列斯的目光也不動聲色地觀察起周圍的情況。
他不確定自己剛剛進行的那一次判定是否能夠保證阿方索未來幾個小時的理智,所以他只能更加謹慎地觀察四周。
灰黑色的迷霧遮擋著周圍的場景,好像在一瞬間,整個世界、整個星球、整個宇宙,都籠罩在這樣可怕的、瘋狂的、靜靜湧動著的迷霧之中。
舊神的力量。西列斯的想法走神了一瞬間。
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或許應該說是聽見,又或者說是察覺到,似乎有什麽動靜、有什麽東西,活動在不遠處的迷霧中。一閃而逝。
他望了過去。但是,透過【阿卡瑪拉的眼鏡架】,他什麽都沒有看見。那只是普通的、荒蕪而空曠的土地。
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阿方索仍舊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他嘶啞的、幾乎空洞的聲音在迷霧中回蕩著。
他說:“在這兒,我們的確相當需要您這個儀式。比如,我們能知道,至少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至少我們已經在這裡走過了半個小時。
“……哦,但是古怪的是,真的是半個小時嗎?時間是被什麽東西定義的?我們上一次在這兒走了好幾天,不,一兩天。我們恐怕繞了不少彎路,當時。但是現在,只要我們繼續直線前進……”
阿方索混亂的、跳躍的詞句令人感到越發的不安。空氣中……不,霧氣中,仿佛凝結著什麽可怕的東西。
琴多突然說:“停下。”
他們三人停在了迷霧中。
琴多低聲說:“有什麽聲音。”
他們聽見……大哭與大笑聲。遠遠地傳來。但似乎又很近,不絕於耳地縈繞在他們的耳邊。
這片區域稍微明亮了一些,沒有那麽黑暗,就像是外界普普通通的大霧天。
西列斯瞥了阿方索一眼,注意到自己的老朋友似乎是被嚇清醒了,整個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他環顧一周,然後確定地說:“什麽都沒有。”
“在更遠的地方。”阿方索低聲喃喃。
他們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恰好也趁這個機會稍微放松緊繃的神經。不過或許只是過了十幾秒,那大哭大笑的聲音就突然變近了。
“……我看到了。”西列斯突然說。
琴多與阿方索都困惑地望向他,琴多知道【阿卡瑪拉的眼鏡架】,所以困惑中帶著一絲好奇。而阿方索就是只是純粹的困惑,或許也帶著一絲純粹的恐懼。
“他們……”西列斯停了一下,然後皺了皺眉,他說,“他們過來了。”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三人的面前就閃現出一個隊伍。那是五個人組成的一個小隊伍,他們每個人都在蹦蹦跳跳,身上滿是血色,有的人甚至缺胳膊少腿,但是他們卻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一樣。
他們只是瘋瘋癲癲地笑著,扭動著自己的身體,像是在跳舞一樣,就這樣前進著。看到西列斯三人的時候,他們甚至友好地伸手與他們打招呼,盡管西列斯三人目光十分冰冷地望著他們。
這幾個人分工相當明確,兩個人哭,兩個人笑,還有一個人在哼著歌,間或大聲嘶吼幾句。他們就像是這迷霧中的歌舞團隊。
又是不到十幾秒的功夫,他們就消失在另外一側的灰黑色迷霧中。
琴多望著他們的背影,斟酌了一下,便問:“這是迷失在迷霧中的探險者?”
似乎也只有這種可能了。
阿方索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然後低聲說:“迷霧中這樣的瘋子不少。”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後突然苦笑了一聲,“每次見到這種人,我這樣的人反而能清醒過來。”
他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西列斯默然地望著那群人消失的方向。他能看見那群人癲狂的、骨瘦如柴的背影。
他想,就如同最初那些誤入黑暗之海的人們,他們只能等待著下一個倒霉鬼誤入黑暗之海,用性命點亮靈魂燈塔,照亮歸途的路。
而對於進入迷霧的人來說,也只有碰上這群徹底瘋狂的、失去理智的瘋子,那些半瘋不瘋的、勉強還可以說是正常人的探險者,才能夠猛地清醒過來。
也或許,可以說是被嚇得清醒過來。
在踏入深淵的那一刻,或許人們可以被那冰冷的水、以及冰冷的水中泡著的腫脹的屍體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嚇醒。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他們三人繼續前行了。在之後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裡,他們的路途一直十分平靜,沒有遇到瘋子,理智也維持得不錯。
這種情況實際上十分罕見。阿方索都忍不住感歎他們這一次的幸運。
“就像是命運青睞了我們。”阿方索低聲說。
琴多都這個時候忍不住看向了西列斯的方向。在這一刻,盡管他沒能看清西列斯的表情,盡管西列斯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是琴多卻忍不住在心中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