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獨自坐在那兒,緩緩皺起了眉。最後,他搖了搖頭,將種種思緒都壓了下去,隨身帶上錢包、火車票等等貴重物品,然後同樣起身離開包廂。他去了趟盥洗室,然後去餐車吃了飯。
餐車食物的味道還算不錯。不過坐在那兒的乘客們卻似乎都沒什麽胃口。他們隱約談論著的,正是不久前發生的格雷森食品公司的事情。
普通人並不知道具體的內幕,所以他們只知道格雷森那看似廉價、美味的食物,其實都是用一些十分惡心的食材製成的。
在一些風言風語中,人們的說法逐漸變得誇張,從過期腐爛的原材料,到死老鼠、汙泥水、排泄物等等。正因如此,最近拉米法城內的居民們日漸有了厭食的衝動。
此刻也正有餐車中的乘客們正在討論此事。西列斯聽得不自覺想到了當初晚宴時候看到的景象,吃飯的動作便不由得停滯了。
終於,有人忍不住斥責道:“這是餐車!請你們不要談論這麽惡心的話題!”
正在談論、並且語氣越來越激動的幾名乘客一下子沉默下來。隔了片刻,他們道歉並且離開了。
西列斯深吸一口氣,這才平複心情,繼續吃自己的晚餐。
但是他忍不住戴上了【阿卡瑪拉的眼鏡架】。雖然他此刻並沒有吞服魔藥,但是……這起碼是個心理安慰。
吃過晚餐,西列斯在火車上轉了轉。他能瞧見許許多多的乘客,他們形容各異、神態萬千,有時候與西列斯無意中對上目光,也會露出不同的反應。
因為冬假的開始,所以此刻乘坐火車的乘客們,有不少都是從拉米法城趕回自己的故鄉。他們提著大包小包,有一瞬間令西列斯想到了他的故鄉。
最後,西列斯站在車廂連接處,目光望著車窗外逝去的風景,在這一刻,終於有了一點自己正在旅行途中的感覺。
不僅僅是從拉米法城去往無燼之地,更是從地球來到費希爾世界。
他將前往一個未知的目的地、他將見到不同形貌的陌生人、他將擁有一段未知的旅途。命運的未知感從未比此刻更為強烈。
說真的,起碼在這一刻,西列斯能理解那些離鄉遠行的遊客,為什麽會想要得到李加迪亞的庇佑。
他怔怔地發了會兒呆,然後才驟然回過神,回到了自己的包廂裡。
壁燈已經自動打開了。夜幕降臨,窗外天色漆黑,隻余下偶爾出現的一星半點的零散燈光,不知道來自於哪個農莊的夜燈。
他想,媽媽應該已經收到自己的信件了。
西列斯坐下來,想了片刻晚上做什麽——看書?但是他已經看了一下午的書了。他便坐在那兒,靜靜地望著窗外,然後思索著。
下午看的那本書給西列斯帶來了一些全新的領悟。
《沉默紀迷霧之下的文學》。迷霧之下。
在迷霧出現前和迷霧出現後,文學的內容、形式與風格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就仿佛有些詞語的含義與象征都發生了崩散與解離。
原本死亡只是死亡;在那之後,死亡不只是死亡。
對於西列斯,或者說,穿越過來的賀嘉音而言,他有時候難以想象這個世界的迷霧究竟意味著什麽。
他曾經以為那更像是一場天災,就像是突如其來的地震或者台風之類的,摧毀了建築與家園,也摧毀了文明與輝煌。人類在那之後振奮精神、重建家園。
但是他突然意識到,那也很有可能是一場綿延多年的末日。
世界曾經慢性死亡。而僅存下來的人類,他們是在一位神明的庇佑下苟延殘喘。
西列斯想到了深海夢境中,那沉睡在海床之上的城市與文明的廢墟。他終究忍不住想到一個問題:迷霧究竟從何而來?
一切的歷史記載,哪怕是文學記載,對於迷霧的描述都僅僅只是:突如其來爆發的灰黑色霧氣。如果向其他人問起此事,他們的回答也大致雷同。
似乎每個人對於這個過往歷史事件的記憶,就只剩下了“突如其來”“灰黑色霧氣”這些字眼兒,而非……具體的某個人。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想,是的,任何歷史事件,理應與某個具體的歷史人物的掛鉤。再不濟,也應該與某個具體地點、事件掛鉤。
可費希爾世界的迷霧從來不是這樣。這些覆蓋世界、籠罩大地的迷霧,就如同理所應當,就那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個世界,並且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認。
西列斯想到更早之前,他對於阿卡瑪拉隕落時間的查證。
在夢境與虛幻之神阿卡瑪拉隕落之前,祂讓整個世界的人類做了三天的噩夢。
在《卡拉卡克的日記》中,卡拉卡克曾經提及,在他的家鄉被迷霧覆蓋之前,他曾經一直連續被噩夢驚醒。而他開始流落的時間,恰巧就對上了阿卡瑪拉隕落的時間:沉默紀的356年。
因此,在西列斯的心中,神明隕落就與迷霧誕生產生了聯系。
神明是在沉默紀隕落的,而迷霧也是在沉默紀出現的。
一個令人疑慮的巧合就是,不管是神明隕落還是迷霧出現,在費希爾世界的人們(並非舊神追隨者的那些人們)的口中,那都如同板上釘釘、毋庸置疑的客觀事實。
要是有人問他們“舊神真的已經隕落了嗎”,他們會投來一個奇怪的目光,並且說,當然,舊神當然已經隕落了,現在只剩下安緹納姆一位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