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碰了碰口袋裡的懷表,意識到他們實際上已經在礦洞中走了二十分鍾。如果按照正常的腳程,他們也差不多走了一公裡。而礦脈的一公裡之外,正是迷霧。
他便說:“你能辨清方向嗎?我們是否正朝著迷霧的方向前進?”
大概是提到了自己的過去,所以琴多顯得坦然多了,完全沒有曾經和西列斯對話時候遮遮掩掩打啞謎的模樣。此外,西列斯的平淡反應也更加令他感到輕松。
琴多回答:“能。不用擔心。”他眯起眼睛望向前方,“我們還沒有踏進迷霧的范圍,不過,再往前幾步,那就不一定了。”
西列斯恍然,說:“看來就是這條岔路?”
他們一路走過來,實際上也遇到了不少的岔路口,但是他們並沒有拐彎,而是一路往前走,直到現在停下來的這個位置。
前方也有一些岔路,但其實並沒有太多,一眼就望得到頭,估計也就幾十米的樣子。比起其他的道路,更前方的路顯得不太工整平坦,就像是開鑿了一半之後就臨時放棄了。
換言之,這裡就是整個礦洞的盡頭了。
西列斯眯了眯眼睛,然後說:“所以,有一些工人可能在無意間闖入了迷霧覆蓋的礦脈地點,而他們自己卻不知道。為什麽……”
西列斯下意識想問,既然礦脈附近有迷霧,並且迷霧的位置十分明確,那麽,為什麽不建立一些安全設施?比如,在接近迷霧的地方,往下挖,設立一個前方禁止通行的禁區。
但是下一刻,西列斯就猛地意識到,他在以良知和道德的標準要求這個年代的商人。
而商人蘭米爾就真的是那種道德底線很高的人嗎?
不,他不是。他調查工人的失蹤與死亡,是因為他自己也牽涉其中。他生怕自己也變成奇怪的冰冷雕像。
他對幕後黑手的行徑咬牙切齒,是因為他很有可能為此事付出金錢的代價——那可是“星之塵的詛咒”,如果不解決、不澄清,那麽以後還有人樂意為他工作、與他進行商業合作嗎?
本質上,那還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
所以,即便迷霧可能籠罩礦脈的某些部分……那與蘭米爾有什麽關系?他又不是親自下來挖礦的工人,只要他能賺到錢,他才不願意多花錢為工人們的安全作保障。
按照剛才瑪麗的說法,去年夏天,礦洞曾經出現過一次坍塌。那次坍塌有可能與迷霧有關嗎?可即便有,即便那次坍塌出現了傷亡,礦脈也不會因此停工,開發也不會因此停滯。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底色。這就是隱藏在這個世界經濟運行背後的冷酷法則。
況且,西列斯猝然意識到,這可是真正擁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一旦出什麽事……那可能會造成比他的母星地球上的工程事故更為可怕的結果。
西列斯目光深深地望著面前的簡短岔路。這是礦脈盡頭的岔路,或許,也是那些工人們人生盡頭的岔路。他們走上了這條岔路,所以,一切也將步入終結。
……琴多突然握住了西列斯冰冷的手。
西列斯回過神,側頭望過去。他們對峙了片刻,最後,琴多贏了。西列斯挪開了視線。
“您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東西。”琴多說,“您的手很冷。”
“我一直都這樣。”西列斯說。
琴多說:“所以需要我來為您取暖。”
西列斯低聲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
隔了片刻,西列斯說:“這世界……就像是一片被陰影籠罩著的土地。”
“我也有這種感覺。”琴多說,“所以,我才想要去追尋過往的真相,了解那些舊神隕落的真相。”
西列斯沉默了片刻。他在這一刻因為琴多的話而感到了深深的讚同——是的,他也想要追尋過去的真相,他也想要了解這個世界背後的秘密。
隱藏在一切血腥的、殘酷的、悲哀的表象背後的,“真相”。
過了一會兒,西列斯問:“即便是李加迪亞,你的家族也沒有任何的記錄嗎?”
“沒有。”琴多說,“我們甚至不知道李加迪亞隕落的地點與時間。其他一些舊神有少許的相關記錄,但也只是局限在‘胡德多卡隕落在沉默紀134年,無燼之地的某處’這樣的信息。”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想到,李加迪亞在陰影紀就已經銷聲匿跡。在流浪詩人的相關記載中,西列斯甚至閱讀到,“這群信徒認為他們的神明拋棄了他們”的相關記載。
所以,李加迪亞說不定就是在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境況中隕落的。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是普拉亞家族檔案可能有遺失或散佚。不過,以這個年代對於家族傳承的看重來說,即便真的遺失了,那也應該有相關的記載才對。
西列斯想到了無數種可能,但是最後只是說:“看起來,你的家族中保留著無數古老的書籍與檔案資料。”
琴多了然地笑了笑:“您受到了書籍的誘惑。當然,普拉亞家族的書庫永遠為您敞開著。”
西列斯望了望他,最後,他說:“抱歉,琴多。”
這樣的話讓琴多的臉色變了變。
就在不久之前,西列斯才用類似的語氣拒絕了他。要是短時間內再來一次,琴多可不確定自己會不會瞬間失態與崩潰。
西列斯歎了一口氣:“我該向你道歉,因為我現在還想不出一個答案。而我此前恰恰因此拒絕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