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自稱受到啟示的男人,則一把將羊皮紙奪了過去,又增加了幾行文字。他不知道該怎麽描述相關的事情——那位訪客讓他保守秘密,不是嗎?
最後,他只是糾結地寫下,“超越了這個時代的鋼筆”這幾個字。
他凝視著這張羊皮紙,隔了片刻,又低聲說:“沒有神。”
“什麽?”有人不耐煩地問。他們大概覺得這個男人的大腦也瘋了。甚至有人瞥了瞥那斷頭台,大概是覺得這男人也該在斷頭台上走一遭。
那男人沉默片刻,然後突然抖擻了精神,他的目光凝重,但也可以說,他興致昂揚。他確鑿無疑地說:“未來,沒有神!”
整個村落仿佛都被他這句箴言嚇壞了。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靜止起來,下一秒,終於有人忍無可忍地說:“你究竟在說什麽東西!”
那張羊皮紙被隨意地棄置,那個男人則被人胡亂地打了一頓——不算太用力,只是人們希望他清醒過來——很快,村落就又安靜下來。
那男人躺在地上,靜靜地瞧著星空。星星的確很美,他不經意間想。
但是,但是——但是,他們等待著的,是太陽啊。
他緩慢地閉上了眼睛,就這麽睡著了。或許明天醒來,他會將那一切都當做是自己發了瘋的幻覺;也或許,他會繼續執迷不悟地相信著這個預言。
關於,“先知”的存在。
……西列斯靜靜地站在時光長河的邊緣,凝望著那一幕。他漆黑的眼睛中幾乎毫無情緒,顯得相當沉靜而平淡。
他本該笑話一下自己。那“先知”的名頭曾經讓他啼笑皆非、百般抗拒,而最後,反倒是他自己創造了這個傳說。
但是,他又感到這種情緒太輕飄飄了。他不想在這個時刻——起碼是這個時刻——如此簡單地概括自己的想法。
他想,這是霧中紀的第四百零一個年頭。
……兩千年的時間,足夠了嗎?
他這麽思考著,感到有那麽一點不夠保險。他總是相當謹慎的。
但是,就讓他下一回再來思考這個問題吧。他感到了一絲疲憊,一種緩慢侵蝕他的大腦的疲倦。他更想在這個時候抱抱琴多,然後與他的伴侶一同沉沉睡去。
而等到黎明過後,等到日出時分,他會樂意繼續思考這些問題的。他總是樂意思考。
骰子和球球大概也看出了西列斯的情緒並不算好,就只是安安分分地與他道別。
在離開費希爾之鏡之前,西列斯突然停了停,凝視著骰子和球球,然後說:“你們想和我一起去地球嗎?”
“當然!”兩顆玻璃球異口同聲地說。
“安緹納姆還不知道要沉睡到什麽時候呢。”骰子小聲說,“我可不想一直待在神明宇宙發霉呀。”
球球的說法就更加委婉了一點:“我很期待與您一同踏上旅途,守密人。”
骰子像是吃驚地啊了一聲,它立刻說:“傻球,你變了!啊,守密人,我……我當然……我當然也十分期待,我是說,我一直都期待!”
於是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他低聲說:“我也很期待。”
他想到,曾經在地球的時候,他好像也幻想過類似的場景。有相伴一生的伴侶,然後,有房有車、有貓有狗……生活看起來相當圓滿,不是嗎?
……當然他不是說骰子和球球就是貓和狗的意思。
……當然他也不是漏算了阿卡瑪拉的人偶和李加迪亞的幽靈。
……數量似乎一下子暴增了起來……
一個突如其來的比喻,也十分突如其來地毀掉了西列斯的惆悵思緒。
他暗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想,呵,地球人。
他又問:“不過,力量呢?”
“前往地球的話,在現實世界當然是沒有什麽‘奇幻’的力量可言的。”骰子解釋說,“我們的力量只能存放在費希爾世界,或者神明宇宙。”
西列斯怔了一下,他說:“你們可以與時光、命運的力量分開嗎?”
“當然可以啦。”骰子的語氣十分輕快,“我曾經不就是獨自前往過您的故鄉嗎?”
西列斯眸光微動,不過他也不急著去驗證自己的想法。他想,畢竟他連怎麽回到地球都還沒有想明白。
很快,他離開了費希爾之鏡,又去了趟坎約農場與人偶們聊了聊天,然後才去了琴多的夢境,跟他說他們可以離開夢境回到現實了。
琴多當然沒有異議。很快,他們在凱利街99號的臥室裡睜開了眼睛。
“再睡一會兒?”琴多問。
“再睡一會兒吧。”西列斯說,“這是周二。晚上才有課。”
琴多盯著天花板,隔了片刻,突然低聲嘀咕了一句:“奇怪了,我有時候完全忘了您還是拉米法大學的文學史教授。”
西列斯:“……”
他沉默片刻,然後說:“等琴多助教拿到這學期學生們的作業,他恐怕就不會這麽說了。”
琴多不由得哀歎了一聲。
更加令人傷心的是,這個學年的第一學期會在神誕日之前結束。
也就是說,他們很有可能,要在打敗“陰影”之前,首先打敗學生們的那疊作業。
……琴多覺得,他現在和“陰影”一樣不高興。
他把自己往他心愛的神明懷裡拱了拱,然後才安安生生地陷入了沉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