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福雷斯特表情陰沉地坐在辦公桌後面, 整個人像是被文件檔案紙張包圍的時候, 有那麽一瞬間, 西列斯甚至對他感到一絲親切。
……當然, 他認為福雷斯特肯定不會這麽覺得。
福雷斯特沉默了片刻,然後才開口說:“你想知道十四年前的事情。”
“我一直想。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麽會選擇翠斯利的力量。”西列斯說,“而您此前警告我,不要摻和進這件事情。”
福雷斯特冷笑了一聲,又說:“但你卻並不聽勸。”他又冷笑了一聲, 然後才兀自陷入到自己的思緒之中,好似回憶起那久遠的、他尚且還算年輕時候的事情。
“……確切來說,這個決定並不是由我做出的。”福雷斯特突然開口說,“是那個年輕人提議的。”
西列斯專注而若有所思地聽著——這一點似乎證明了,複現翠斯利的力量,實際上來自於埃比尼澤·康斯特。
是埃比尼澤雇傭了這個年輕人, 去參與這個實驗、去複現這份力量。這個年輕人的身份在整件事情裡顯得無關緊要, 但是又恰恰成為了他們通往真相的橋梁。
“他這麽提議的原因是,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福雷斯特繼續說,“他說是因為坎拉河的存在。這方便我們複現翠斯利的力量。”
“你們具體是怎麽做的?”
“……回憶這事兒可不是什麽好體驗。”福雷斯特冷冰冰地說,最終他還是歎了一口氣,露出了一種微妙的……幾乎蒼老的、衰敗的頹廢表情。
他慢吞吞地說:“您恐怕沒有聽說過,關於翠斯利與河流的傳聞?”
“我的確知道翠斯利的力量蘊藏在自然之中。”西列斯說。
與福雷斯特的對話顯得十分費勁,因為每句話都不能退讓、不能錯過。不過即便在如此劍拔弩張的氛圍之下,西列斯注意到,福雷斯特實際上頗為坦誠。
……他恐怕也已經意識到問題所在,從“家族”的動向、從分享會的內部渠道。他恐怕也已經發現,拉米法城正暗流湧動,並且將迎來終末的決戰。
他或許沒那麽了解西列斯的調查進展,但是他一定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並且,他也一定會意識到,整件事情與他十四年前那一意孤行的實驗,十分相關。
於是他緩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整個人顯得冰冷而鋒銳,但是坦誠而平靜。
他說:“因為河流與人類文明的誕生有關。”
西列斯微微一怔。
“在古老紀元,人們的部落、城市依河而建,因為他們需要生存。最開始是為了水源,後來則是為了貿易與交流。河水如同淌在我們身體裡的血液一般,至關重要;河流就是這世界的血管。
“在一些非常古老的、原始的崇拜之中,人們認為翠斯利就是人類文明的母親。祂是大地、是高山、是河流、是自然,是孕育我們、哺育我們的母親。
“這種信仰在那種古老的部落中屢見不鮮。他們認為,河水、湖泊、樹木、動物、山川,都是神聖的,尤其是那些流淌在部落與城市旁邊的河流。
“……在那個年代,他們還不知曉大海,認為大海只是他們生存地帶周圍的模糊情景。所以他們只是崇拜翠斯利,崇拜自然、崇拜野生,並且以此為傲。
“一個流傳已久的,與翠斯利有關、與這種古老信仰有關的儀式——我不是說啟示者的儀式,僅僅只是這種祭祀儀式——名為,河祭。”
說到這裡,福雷斯特停了下來。
西列斯眸光微動,他問:“活祭?”
“曾經是。”福雷斯特說,“但是現在翠斯利已經隕落了,所以我們沒有真的用活人來祭祀,而是去搬了具已經死掉的屍體,扔進了坎拉河。”
西列斯:“……”
通過欺騙神明來獲得神明的力量……該說福雷斯特他們膽大包天呢,還是創意十足呢。
不過……
屍體。
坎拉河是拉米法城乃至於康斯特公國的母親河。在近些年裡,坎拉河提供的水源依舊是城內許多事情的基礎。
他們之前還想過坎拉河是否被陰影信徒汙染了,結果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經被一具屍體汙染過了……
……等等!
西列斯的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他問:“你們將屍體拋入坎拉河,進行了獻祭儀式,然後就得到了翠斯利的力量,是這樣嗎?”
福雷斯特點了點頭。
“……那麽,坎拉河的河水,當時就已經被汙染了,是嗎?”西列斯聲音低沉地問。
福雷斯特明顯地愣了一下。看起來他從未想到過這個問題。
不久之前,偵探喬恩跑遍了全城以及附近城鎮,取來了不同的水樣,讓西列斯查看其中是否有受到汙染的痕跡。通過【阿卡瑪拉的眼鏡架】,西列斯確認這些水樣都是安全的。
當時他們紛紛松了一口氣。
但是西列斯沒有想到另外一種情況——如果早在十四年前,坎拉河就已經受到了汙染呢?
這種汙染當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消失、逐漸變得微乎其微。就拿那個泥碗造成的汙染來說,如果西列斯沒有仔細、小心地觀察的話,他其實也很難發現這種汙染的存在。
而坎拉河的河水又會將這種汙染稀釋許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