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稱得上是復活嗎?西列斯的思維突然轉向了這個方向。
啟示者的力量本質如何,西列斯無法評判,畢竟那是一整套的力量體系。
但是,具體到舊神汙染、庇佑者汙染這個層面上,這種汙染如果徹底佔據啟示者的全部大腦,那麽,算得上是一種“復活”嗎?
這就是那些舊神追隨者想要得到的“容器”嗎?
以科林的表現來看,他在某種程度上徹徹底底地改變了自己的思維方式,改變了自己的信仰與觀念,甚至於改變了自己的性格與人格。
如此徹底的轉變,讓西列斯深感不安。
他也曾經體會過那種半瘋不瘋的感覺。可是,那種狀態並沒有持續太久。他不禁想,如果他沒能擺脫舊神的汙染,那麽,他能夠在這種長期狀態中,保持自己的冷靜與本心嗎?
……這似乎是一個難以回答的死結。
如果可以保持理智,那麽他早就可以擺脫舊神汙染了;而如果他不能保持理智與自我,那麽他當然會被舊神的汙染籠罩,永遠無法逃離。
西列斯不禁歎了一口氣。
面前,科林像是陷入了恍惚之中。
舊神的汙染、啟示者的汙染……那究竟是一種什麽意義上的力量?西列斯注視著他,並且在心中思考著。
一種意志上的、綿延無數年的精神力量?對於生活在客觀唯物的世界裡的地球人來說,他有點無法理解這種主觀唯心的東西。
……更像是小說裡的東西。西列斯想。
他隱隱約約產生了一絲微妙的靈感。小說——那是他的老本行了。而那種靈感……
他突然想到了不久前格倫菲爾說的話。抄本,是可以排除那些汙染的。為什麽會這樣?僅僅只是因為抄寫這個動作本身?
那如果不是完整地抄錄呢?如果加上了自己的見解會怎麽樣?如果……將其變成一個虛幻的……或者起碼,讓別人以為,這是一個虛幻的故事呢?
這只是一絲靈感。西列斯想要將其記在自己的草稿本上,卻猛地發現自己已經把草稿本放到黎明啟示會的書架上了。
他不由得一怔。
他的對面,多麗絲的目光靜悄悄地觀察著他。她注意到他的表情,便問:“教授,您想找什麽嗎?”
“……我的草稿本。”西列斯抬眸瞧了多麗絲一眼,微微一頓,然後搖了搖頭,“我總是帶在身邊。只不過……”
多麗絲眸光微動,她說:“或許您可以先寫在別的地方。”
西列斯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麽,他從茶幾的抽屜裡找到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上了幾個字,然後隨手折疊好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這是他作為小說家的習慣。任何靈感、任何想法,都要記錄下來,以供日後查看。
在這期間,450號房間陷入了短暫的安靜之中。
隨後,西列斯望向了科林。科林的目光有些呆滯,但是又有些掙扎,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西列斯沉吟片刻,問:“現在你知道他藏在你的影子裡了。”
科林的目光緩緩地凝聚起來,他望向西列斯。
“你自己和你的影子,分得清嗎?”
科林有些含糊地說:“我……我不知道。”
西列斯對他的狀態有些好奇,便問:“你現在認為你是誰?”
“科林·萊恩。”科林毫不猶豫地說。
“而你的影子?”
“而我的影子……”科林有點猶豫,“他像是……瘋狂地……在我的身後,追逐著我。他想要來到我的身邊,並且,超越我。”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反問:“這種焦慮令你感到不適應嗎?”
“……焦慮?”科林看起來不太理解,“您覺得我這種情緒是焦慮嗎?”
“因為他實際上還在追逐的路上。他還沒有追到你的身邊,更不用說超越你。但是,你卻已經覺得,他好像近在咫尺。”西列斯冷靜地說,“任誰都可以看出你的異樣,這就證明了……”
科林凝神聽著。
西列斯說:“他還不是你。”
科林·萊恩猛地怔住了。
在西列斯看來,既然科林有著自我和他者的區別概念,那麽他就應當能夠分辨出,哪個是自己哪個是他被感染的部分。
不過,事情當然沒有那麽簡單。“意識到”距離“做到”,相差甚遠。
況且,西列斯也意識到,這個時代與他所接觸的那個地球時代並不一樣。在這個時代,人們所能接觸的信息遠遠沒有那麽多。
從某種意義上說,西列斯曾經身處於地球的網絡時代、信息大爆炸時代,他在互聯網環境中接觸到不同的信息,並且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學會保持自我的立場與本心……
立場的對立、觀念的辯駁、思想的矛盾、身份的互斥。地球人每天在互聯網上旁觀了無數次爭吵與觀點直接的對碰,而那反過來也映照出他自身的形象。
他能夠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麽樣子的。
這種信息量上撲面而來的考驗,對於費希爾世界的人類來說是不可思議的。
西列斯已經習慣了那種被他人的想法、觀念糊了一臉的感覺;而他也習慣了——並且自然而然地習得了——把臉洗乾淨。
但是這個世界的人們,他們整日能夠接觸到的東西也就那麽多,卻不得不在儀式中與另外一個個體無限貼近,確保儀式的契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