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周六的下午。每周的這個時候,他都會前往費恩家吃飯,這一天當然也不例外。
不過,在他往外走的時候,他卻在歷史學會的一樓大廳被一人叫住了。
那聲音氣喘籲籲,像是花了一番功夫努力趕上西列斯的步伐。西列斯轉頭,瞧見一人從樓梯上匆忙地走下來。他仔細一看,發現那是曾經參與他的實驗的抄寫員,巴特·伊萬斯。
此刻,這個中年男人的精神面貌比當初剛剛參與西列斯的實驗時候,好了不少。
他走到西列斯面前,說:“諾埃爾教授!正巧在這兒碰上您。不知道您是否有空?”
西列斯微怔,隨後說:“當然。有什麽事嗎?”
“請跟我來。”巴特平複了一下呼吸,然後輕聲說。
西列斯想了想,便跟上了他的腳步。
巴特帶著西列斯去了一樓的一個房間。他說:“我是歷史學會的抄寫員,盡管需要負責啟示者那邊的一些事情,但是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做歷史學會那邊的事情。
“因此,我有一間專門的繕寫室。我現在就是帶您過去。我有件東西想要交給您。
“……諾埃爾教授,我聽聞了您的事情。請您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我十分憤慨於您的遭遇,想必學會內部有不少人也是這麽想的。那個針對您的人,他會遭報應的。
“我這次喊住您,是因為我這麽幾天裡,私下裡讓其他的抄寫員也試了試您的那個法子,的確是有用的,諾埃爾教授。您真是一個天才。
“不管怎麽說,即便那個課題現在已經交給了別人,但是我們都記掛著您的仁慈與善心。總之,我們幾個一同聯合起來,想要贈送您一份禮物。”
說到這裡,巴特停了停,見西列斯想也不想就要開口謝絕,立刻說:“您可千萬不要拒絕!要知道,在這個學會裡,沒人會注意到我們這些抄寫員。
“在他們看來,我們不過是用完就丟的消耗品而已。”
巴特的目光中露出一點帶著無奈和歎息的神情。他看起來已經認命了,但是……
“但是,”巴特說,“您幫了我們。您可能不知道,有多少抄寫員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而您的辦法幫到了我們,讓我們起碼能活出個正常人的樣子。這已經讓我們足夠感激了。”
西列斯想說點什麽,但是最後只能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只是說:“但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沒有問巴特所說的“他們”是誰。
巴特說:“從來沒有什麽應該不應該的。幫助一個人或許是善良的,但人們並非‘應該’如此。”
說著,他停在一扇小門面前。這兒是走廊的最深處,陰森晦暗,透不到光,連空氣都顯得汙濁而沉悶。西列斯能聞到一陣熟悉的墨水和紙張味道。
周圍有不少類似的小門。
巴特低低地說:“這就是我的繕寫室。”
他推門走了進去。裡面是一間十來平米的小房間,有一扇很小的側窗,顯得光線略微昏暗。桌上、櫃子裡,都堆滿了書籍紙張,一張矮小的椅子就放在書桌的後面。
巴特走到了書桌後,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手稿,然後交給了西列斯。
“這是什麽?”西列斯略微疑惑地問。
他看得出這似乎是巴特私底下抄寫的一份資料,但是他乍一眼無法看出,這份資料究竟寫了些什麽東西……像是一些零碎的字句摘抄?
巴特說:“教授,當初您第一次為我檢測精神汙染程度的時候,我的汙染已經達到了一半的程度。可實際上,我平日裡大多負責抄寫歷史學會這邊的……普通的世俗文本。
“之所以我的汙染程度會一下子提升那麽多,就是因為……”
他的目光中產生了些許的恐懼。他望向了那份被摘抄在白紙上的手稿。
他說:“就是因為這份手稿。”
西列斯驚訝地望著這份手稿。
巴特同樣是一名啟示者,可能實力沒有那麽強悍——換言之,按照阿斯頓女士的說法,他的靈魂強度可能沒那麽高。
但是,一名啟示者,被一份手稿,汙染了那麽多?
巴特仍舊在說:“在經過您的治療、聽聞了您的處境之後,我仔細想過,有什麽能夠幫助到您。最後我想,或許我能夠提供的,只有這份手稿。
“我並不知道這份手稿的作者及其來源。一些上頭的大人物將其交給我,讓我抄寫下來,全然沒想過一名抄寫員是否會因為一份手稿而陷入極端的瘋狂。
“在您為我治療的時候,我正在抄寫這份文檔……正因為如此,我才格外感謝您。您在這個特殊的時刻拯救了我。
“因此,我私底下多抄錄了一份,也就是您手上的這一份。事實上,如果不是您的治療方案,我恐怕根本無法堅持將這份手稿抄寫完。
“在抄寫的過程中,我不止一次地使用您的方案為自己進行治療。那真是神奇的力量。您同樣為這份抄本的出現做了相當的貢獻,因此我希望您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坦然地接受這份文檔……
“……您知道,作為一名抄寫員,我們總能接觸到許許多多的東西。”
巴特微笑了起來。
有那麽一刻,這個中年男人像是完全擺脫了曾經出現在西列斯辦公室時候的,那種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形象。那抹深沉的微笑像是定格在他疲倦陰暗的面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