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那夜方知州看過帳本時,面上流露的神情,是否方知州那時便已猜測到,帳本上所勾畫之人,會涉及吳王。
為何成景帝會讓他不要這麽快恢復身份,是因為若吳王真反,祁少連很有可能會被召回京城,邊疆不可沒有祁少連!他得見陛下!
宴雲何坐不下去了,他推開了虞欽的手,腳步匆匆地往外走。
街上燈火通明,士兵的鎧甲折射著冰冷的光,不知出動了多少人,隊伍長得沒有盡頭。
行人紛紛退散,本該祭祀的前一日,卻將陣仗鬧得這般大。
士兵驅趕著行人,宴雲何站在街邊,立得顯眼,就是隊伍路過時,也沒讓開。
有人見他擋路,毫不客氣抬起刀背,往他頭上砸。
宴雲何剛想抬手擋,後頸衣服一緊,刀鞘擦過他的臉頰,留下微痛,他被虞欽拖住,強硬地拉到了酒家一旁的巷道中。
“小公子,不要命了嗎?”虞欽語調輕松,一雙眼卻幽幽地望向外邊那位動手的士兵。
將對方的容貌記於心中後,虞欽低下頭說:“就算你看見了要抓的是誰,又有什麽用呢?”
宴雲何知道虞欽是故意扣下他,但他不知道虞欽是真怕他衝動行事,還是單純想要拖延他,好達到其目的。
他現在不想猜,懶得猜。
“大人,我得回家了。”宴雲何說。
虞欽看著宴雲何臉上的那塊淤紅:“我們的酒還未喝完。”
“下次吧。”宴雲何隨口道。
虞欽伸手撐在牆壁,攔了宴雲何的去路,他目光深深:“你真覺得還有下次嗎?”
宴雲何心尖一顫,些許酸澀湧了上來,確實沒有下次。
不管虞欽知不知道遊知何的真實身份,他們應該都沒有下次了。
再也不會像今日這樣,隨意說著閑話,吃同一碗湯圓,在冬至佳節,對坐飲酒。
遊知何可以跟虞欽這樣平和的來往,宴雲何不行。
他抬眼,巷道昏暗靜寂,路上士兵的聲響都仿佛遠去。呼吸聲清晰可聞,虞欽出來的急,裘衣未能穿上,以至於那手爐中的淡淡沁香,都愈發清晰可聞。
宴雲何抬手握住了虞欽胸前的發,剛才落了雪的地方,已經乾透了。他伸手勾住了虞欽的脖子,莽撞地往前一湊。
果香與桃花交織,青澀淡苦,宴雲何舔過那雙薄唇,仿佛品到了些許藥味。
他虎牙磨過含在嘴裡的唇,使勁一咬,虞欽吃痛,下唇破皮,血液湧了出來。
宴雲何手指藏的細針,也在他咬的那一刻,扎入了虞欽的穴位。
他往後退,微笑著舔過嘴角的鮮血,看著動彈不得的虞欽:“再見了,虞大人。”
第三十六章
細針不過半刻就能用內力逼出,宴雲何看著動彈不得的虞欽,這聲再見,是遊知何說給虞欽聽,亦有可能是他對虞欽說。
祁少連出事,他不可能坐視不理。
要因此得罪成景帝,失了聖心,說不準就此要退回永安侯府,當個閑散勳貴。
若真告別朝堂,以後也難以見面了。
宴雲何步步後退,巷口冷風灌入,他看著虞欽,對方臉上沒有被暗算後的惱怒,只是直直地望著宴雲何,目光是宴雲何看不明白的複雜。
他歎了口氣,取下身上的披風,攏在了虞欽身上。
隨後,宴雲何毫無留戀地飛身而去,踏著夜風和屋簷,一路疾馳,回到方府。
剛落地院中,宴雲何就使用內力,粗暴地將骨頭回歸原位。
隨著一步一走,令人牙酸的骨節活動聲中,月下的身型逐漸變高,路過老仆時,宴雲何已成了原來模樣。
他順手接過對方手裡端著的茶水,對驚訝的老仆說:“你家公子回府了嗎?”
聲音已從少年的清朗,回到了曾經的低沉。
老仆頷首,宴雲何端著托盤進了堂屋,方知州已經位於椅上,手裡正在查看信件,抬眸看見恢復身形的宴雲何,並沒有露出絲毫意外神色。
“易容師就快回來了,怎麽不等等?”方知州將手裡的信件翻了一張,說道。
“等不及了。”宴雲何將托盤放下,給方知州斟了杯茶:“杯子有兩個,總不會是給我準備的,今夜誰要來?”
方知州靠著椅背:“隱娘。”
“隱娘一直在雲洲待得好好的,現在突然回來,看來是因為走私案。”宴雲何說。
方知州沒有否認,宴雲何也坐了下來:“所以現在我是被徹底排除在外了?就因為這背後之人有可能是吳王?”
“淮陽,你去雲洲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從回神機營嗎?”方知州語氣平靜道:“在回神機營前的這段時間裡,你可以好好休息。”
宴雲何嘴唇輕勾,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是休息還是罷黜?”
方知州放下信件,面露嚴肅:“你怎麽會這麽想,陛下從沒想過放棄你。”
宴雲何給另一個杯子也倒了茶,一飲而盡:“是沒想放棄,但也不打算見我了是嗎?”
方知州說:“你也知道,現在不是合適時機,等時機一到,你自然能回來。”
宴雲何知道方知州向來會打官腔,但沒想到有一日這官腔會耍到他身上。
他單刀直入:“就算吳王真的謀逆,祁少連也不會反,雖說這幾年北部還算平定,那也是因為祁少連在,邊境離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