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無宮人相送,手裡也無提燈,步伐緩慢,一步一頓。
離得近了,才發現虞欽披著一身純黑的裘衣,黑色的皮草攏著金色面具,一看就是剛從太后那裡出來。
小太監衝虞欽的方向行了一禮,宴雲何本不打算看那個人,卻發現虞欽好似也不想同他有任何接觸。
竟又往一旁挪了幾步,就像擔心離宴雲何太近,恨不得靠在宮牆上,擦邊而過。
宴雲何知道他恢復原本模樣後,虞欽定不會是原來的態度。
但現在這避之不及模樣,未免過於傷人。
不知道的還要以為,那日摔下懸崖的,是他推的虞欽,並非虞欽推他。
宴雲何停了步伐,故技重施,接過小太監手裡的提燈,讓對方先回去,他這裡無需用人。
說完後,他提著燈氣勢洶洶地來到虞欽面前。
“虞大人,好久不見了。”宴雲何揚聲道:“是不是沒想到,我們還有見面的一日?”
虞欽停了步子,沒有說話,那面具擋住了他所有的神情,宴雲何察覺不出對方的情緒。
不過近到身前,一股濃厚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宴雲何皺了皺眉:“虞大人這是剛從詔獄出來嗎,怎麽弄得一身髒臭。”
虞欽伸手扶住了宮牆,低聲道:“讓開。”
宴雲何心裡的火燃得更盛,他壓低了聲音:“虞大人,你這是怎麽了,見到我才開始覺得心虛,怕我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狀?”
虞欽沒有理會他,而是繞開他,想要離開。
宴雲何一把伸手抓住了虞欽的胳膊,虞欽對他和對遊知何的不同,叫他愈發不平,更加氣惱。
恨虞欽無情,惱其無意。
當初為何要愚蠢地手下留情,面對一個想殺你的人,該殺回去才是。
宴雲何好想再說些刺耳的話,忽地面色一變。
手中的粘膩,是隔著衣袍滲出來的,是什麽?宴雲何腦子一片空白,他猛地望著虞欽,還未說話,眼前的人隨著他的力道,倒了下來。
提燈摔在了地上,燭火艱難地掙扎了數下,最後熄滅。
一片黑暗中,宴雲何抱著虞欽軟下去的身體,坐倒在了地上。
濃厚的血腥味溢滿了他的鼻腔,如同回京以後,無數次的噩夢。
前一日在軍營裡一起吃過飯的,說過話的,都在次日的戰場裡丟了命。
宴雲何為他們斂屍時,甚至找不出一具完整的身體,糊滿鮮血的年輕面龐,也認不出到底是不是那個人。
宴雲何用力拿下了虞欽的面具,顫抖著手湊到了虞欽的鼻下,直到那微弱的呼吸,輕輕拂在了他的關節,這才神魂歸位。
他勉強地扯了扯唇角:“虞寒初,你這是鬧得哪出,該不會是苦肉計吧。”
“我不告你狀了,你快醒來。”
寂靜的黑暗中,無人答他。
……
宋文這些時日,哭腫了眼睛,因為雲洲傳來了宴雲何下落不明的消息。
後來見他哭得太厲害,夫人偷偷將他找了過去,說了宴雲何平安以後,宋文的一雙眼睛才好了些許,沒有哭瞎。
他正在宴雲何房中,給少爺整理床鋪,就聽到於他相熟的仆人小石闖了進來:“宋、宋文!少爺回來了!”
宋文轉過身來:“回來就回來了,慌裡慌張地幹什麽!”
小石白著張臉:“他背了個血人回來!”
宋文一時沒聽清,還以為宴雲何為了討老夫人的喜歡,背了個雪人。
直到見了宴雲何,又看到躺在床上,中衣都殷紅了的指揮使大人,宋文才吃驚地張大了嘴。
宴雲何手裡攥著一個黑色的裘衣,裘衣上的血還未乾透,仍在往地上滴血。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宋文一眼,那眼神駭了宋文一跳。
“去將庫房裡的那支千年人參取出,還有去年娘親從西域重金購入的藥丹也拿過來。”宴雲何說:“找個腳程快的,把周大夫背過來,不要耽擱!”
宋文也不敢反駁,那藥是老夫人買來以備宴雲何不時之需的。
他慌慌張張地跑出了房間,將宴雲何吩咐的事情都交代了下去。
自己又匆匆去了庫房,取出人參和丹藥。
想到了房中的場景,宋文的一顆心仍在砰砰亂跳,一個人真能流這麽多血嗎?
流了這麽多,還能活下去嗎?
到底是受了怎麽樣的刑罰,才會造成這麽慘烈的狀況。
還有少爺……
他第一次見到少爺這個模樣,看起來外表仍然冷靜,但眼神已經有些瘋狂,理智搖搖欲墜。
這令他不敢作出任何反對宴雲何決定的行為。
回到房中,宋文把東西遞給宴雲何。
宴雲何將丹藥塞進虞欽的嘴裡,但是虞欽卻死死咬住牙關,哪怕在昏迷中,也不松懈絲毫。
宴雲何嘖的一聲,宋文在後面看著,剛想說要不要幫忙,就見他家少爺將藥塞進自己嘴裡,粗暴地用雙手打開虞欽的嘴唇,低下了頭。
宋文將驚呼壓進了嘴裡,他慌張地後退了幾步,將門關上還不夠,還要用背擋住。
這是任何人都不能看到的畫面,也是絕對不能泄露出去的事情。
他的少爺可能瘋了,為什麽是虞欽?
誰都可以,都不該是虞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