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景帝在退朝後,將方知州傳到了禦書房。
他沒有方知州所想的那般氣急,反而有種早有預料的冷靜。甚至還有閑心問方知州,最近自己畫的畫如何。
方知州剛奉承了幾句,一隻通體漆黑的烏鴉從屋裡飛了出來,輕輕地落在成景帝肩膀。
成景帝摸了摸烏鴉的尾羽:“這一次終於可以清楚地看到,母后在朕的朝堂上,到底埋了多少釘子。”
“不著急,來日方長。”成景帝輕笑道。
……
走私案轉交給皇城司,成景帝命他好生歇息,意思應該是讓宴雲何別這麽快死而複生。
雖然不知成景帝安排的用意,但宴雲何鬥膽猜測,這可能是要秋後一起算帳。
又或者虞欽到底是虞公之孫,哪怕虞欽名聲再多不堪,成景帝也不想輕易動他。
宴雲何自然都是聽陛下的,左右他也沒死,陛下到底要不要追究,也是陛下做決定。
距離祭天大典,還有一日。
沒恢復身份之前,宴雲何一直住在方府裡。
方知州為了預防祭天大典出事,已經忙到幾日沒出現過。
他沒想到,遊良竟然在方知州不在府中之時,找上門來。
遊良顯然是來慣了方府,都沒遇到多少阻攔,進來便瞧見宴雲何,大吃一驚:“你跟宴雲何是什麽關系?”
宴雲何被他這野獸般的直覺駭了一跳:“誰?不認識。”
遊良指著他的臉:“那你怎麽長得跟他那麽像,難道你是永安侯的私生子嗎?”
宴雲何忍不住問:“哪像了!”
遊良:“頭髮卷卷的,還有那個眼珠子,我認識的人裡就宴雲何那斯有這樣一雙奇特的招子。”
宴雲何竟一時間難以反駁。
遊良是個自來熟的性子,竟就這麽跟他攀談起來。
提到自己的好友,遊良又目露憂愁:“不知道淮陽怎麽樣了,我托好多朋友在雲洲打聽,都沒能打探到他的消息。”
宴雲何怕繼續跟遊良待下去,就要露陷了,於是趁仆人來上茶的工夫,轉身溜出府中,躲避風頭。
今年風調雨順,又早早便開始下起瑞雪,百姓對即將到來的祭天大典也非常期待。
街上熱鬧,燈籠高掛,宴雲何身著披風,隨意地在街上閑逛。
他從邊疆回來,便馬不停蹄地進了神機營,諸事繁忙,此刻倒難得清閑。
街邊攤販賣起了湯圓,香甜氣味撲鼻,宴雲何當即落座,要了一碗。
湯圓上得很快,白軟的皮咬下去,香甜的芝麻餡便溢在唇齒間,宴雲何被燙得小口吸氣,忽覺眉梢一冷。
他抬起頭,竟下雪了。
漫天白雪飄飄而下,冬至降至,舉家團圓。
宴雲何無法歸家,亦不能見友,甚至沒法用真面目示人,這漫漫冬夜,冷得寂寥。
原來這種不再與人有任何聯系的感覺,是這般孤寂的。
虞欽是否時常有這種感覺,從宮中回來,獨自一人吃下素面時,跟他現下的心情,又是否相似。
不過這些都是虞欽自己的選擇,那是宴雲何無法干涉,也沒立場干涉的事。
宴雲何看著碗裡的湯圓,小聲歎了口氣。
雪忽然停了,宴雲何抬起頭,一面傘撐在了他的上方,順著執傘人的手,他望向那人。
“好巧。”虞欽將傘輕側:“又見面了。”
宴雲何回他一記淺笑:“巧嗎?我怎麽覺得大人是故意跟蹤我,好與我偶遇?”
虞欽望著他那雙淺色雙瞳:“小公子與我認識的故人一般,喜歡自作多情。”
宴雲何:“句句不離故人,可是寒初心上人?”
“知何想知道?”虞欽念起遊知何的名字時,聲調放得很輕,有種模糊的曖昧。
宴雲何撐著下巴,用杓子撥弄碗中湯圓:“我猜不是。”
“我觀大人面相薄情,怎會有心上人。”
“便是有,也早死了。”
第三十五章
他這話一出,虞欽執傘的手輕輕一顫,雪花漫漫,落地無聲。
虞欽今日長發半束而起,漆黑的發浸過雪,濕潤地垂於胸前。
宴雲何瞧著那發,是他曾握過的細軟,那個夜裡,誘人下墜的溫柔夢。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看虞欽這幅模樣,好像還真有心上人。
什麽時候的事,是他在邊疆時候發生的事嗎,是誰?難不成是趙儀?不可能吧,趙儀不配,虞欽不至於眼光這麽差,難道是他對虞欽的消息掌握得不夠全面?
或許回去以後,得和方知州要一份記錄的卷宗,看看虞欽這些年在京城究竟做了什麽,好好翻一翻,查出到底是誰。
他陷入思緒,以至於虞欽的聲音傳入他耳中時,他沒聽清對方說了什麽。
“你說什麽?”宴雲何回道。
虞欽靜靜望著他:“我說,沒有這樣的人。”
撒謊,宴雲何心想。
但轉念又想,虞欽或許沒有說謊,虞欽這樣的人,又怎麽會愛上別人呢。
他們對視著,時間仿佛凝滯了,直至周遭的喧囂再次襲來,宴雲何才收回了目光。
攤販的老板支起了防雪的棚子,路上有母親吆喝著孩子歸家。
虞欽收傘,抖落上邊雪花。他坐在了宴雲何對面,同老板也要了一份湯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