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清究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是日日無休的噩夢,還是虞欽那一夜比一夜微弱的心跳。
還是那夜他離開虞欽,選擇前往五軍營時,他分明看到對方動了動,好像想拉住他,而他沒有停留。
又或者是那漆黑的密林裡,虞欽吻住他,說心悅他時,這人究竟在想著什麽。
生死攸關之時,那些無法細思的內容,都在這看似短,實則長的時間裡,逐漸蠶食著宴雲何。
他深吸口氣,蹲下身,仰視著坐在椅上的虞欽:“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無可奈何的選擇。”
“不管再來幾次,我相信你還是會選擇這麽做。換做是我,也沒法在那種情況下做得比你更好。”
“你要報仇,沒人能讓你放棄這件事。”
宴雲何用一種連他自己也覺得意外的語氣,平靜說道。
虞欽瞳孔微縮,抓住宴雲何玉佩的手,也輕輕顫抖起來。
宴雲何看著他仍然深愛的人:“你害怕我會阻止你,所以要瞞著我,擔心最後結局會犧牲,所以選擇在前夜同我表露心意。”
“你做的都沒有錯,無可指摘,就算那個人是我,也不能說你做錯了。”
“可是虞欽……”
“哪怕只是一瞬,你信任過我嗎?”
第九十二章
有那麽多的機會,虞欽可以選擇告訴他,但是虞欽沒有。
旁的人因為了什麽瞞著他,他都可以不在意。
可是虞欽不行,唯獨他不可以。
哪怕是決定赴死之時,他也希望虞欽能告訴他。
他不會阻止虞欽想要做的事情,只會想盡辦法,拚盡一切去救他,正如這些時日他所做的一樣。
宴雲何清晰地看見虞欽在聽到這句話時,沉默地紅了眼眶。
他知道虞欽聽明白了,便是清楚他的介懷,知道他的心結,虞欽才會是這個模樣。
很難說他想從虞欽這裡聽到什麽樣的答案,或許就連虞欽,都不知該如何回答。
眼前的虞欽虛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經不住他的怒火,受不住他的重話,也不必承受他的詰問。
只因這人受的苦難,已經足夠多了,不需要宴雲何再雪上加霜。
瞧著那仍然憔悴的眉眼,宴雲何覺得心口有一處緩緩下陷,疼痛不顯,卻讓人喘不上氣。
“三日後,你就離開京城。這邊的事情無需擔心,我已經跟陛下說好了。”在自己後悔前,宴雲何道。
虞欽怔忪道:“離開京城?”
宴雲何:“嗯,去藥王谷,我會安排好人手,他們將護送你離開。”
虞欽下意識道:“以我現在的罪名,這時離京不合適。”
“我覺得很合適。”宴雲何神情微冷,聽到虞欽所說的罪名,他就怒氣橫生,無法釋懷。
虞欽察覺到他情緒不對,便將剩下的話都咽入嘴中,他捉住宴雲何的腕:“知道了。”
虞欽的聽話,倒讓宴雲何有些詫異,他不想見清醒的虞欽,也有先斬後奏的意思。
這人心思重,為了復仇可以豁出一切,冬狩那場戲才剛落下帷幕,虞欽作為最重要的“罪證”,這時候離京有可能會引起變故。
他去求成景帝,也是害怕虞欽醒來後,仍是堅決要留在天牢。
這牢中哪有這麽好呆,且不說虞欽的身體拖不得,便是這京城情勢波雲詭譎,虞欽不能再留在這裡。
事已至此,已成定局,哪怕虞欽再不願意,也只能了接受。
成景帝只有一種方法能讓虞欽離京,又不會影響大局,那便是讓虞欽在牢中“死”去。
只是這樣一來,這世上就真的再無虞欽這個人。
所以就算宴雲何認為藥王谷是個很好的避世之地,虞欽前往那處,再好不過,也不免覺得心痛。
宴雲何有心疼,又氣惱,萬般感受,錯綜複雜。
虞欽這麽配合,他亦不覺開懷。
“我要在那待多久?”虞欽問道。
宴雲何:“待到你的身子恢復,可能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虞欽頷首道:“那你呢?”這話是在問,宴雲何會來藥王谷嗎?
宴雲何嘴唇微動,卻作不出任何應答。
這是宴雲何從未想過的問題,他用自己交換了虞欽離開,就是吳王封地的事情解決後,京城還會有無盡的事務等著他。
在朝為官,便不能擅離職守。藥王谷離京遙遠,光是用馬趕路,都要走上一旬。
送走了虞欽,他們再見之日,便是遙遙無期。
許是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虞欽沒有再問,他只是愣愣地看著宴雲何的臉。
那是無法遮掩的難過,就好像宴雲何丟下了他。
分明是虞欽丟下了他,他放棄了他們的未來。
可是宴雲何依然受不住虞欽露出這樣的神情,他難熬地避開了虞欽的視線,站起身,竟是又想逃了。
但這次他依然沒能逃成,因為虞欽竟然伸出雙臂,摟住了他的腰。
虞欽將臉埋進他的腰腹,聲音沙啞道:“淮陽,別走。”
說不清這聲別走,究竟是在指當下情景,還是指三日後的分離。
虞欽從前喊他淮陽,總是在二人最親密的時候,現在宴雲何聽到這一聲淮陽,隻覺得難過。
“你先松開我?”宴雲何強忍難受,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