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風滿袖無奈地歎息了聲:“在醫院,你在醫院。”
沒直接掛電話,沒嫌棄他挑起的話題無聊,這會兒的風滿袖和他認識的每個風滿袖都不太一樣,很柔軟,沒那麽多保護性的尖刺支在身上,不用他威脅也表現得挺乖。
江豢聽著這聲音自己的心裡也跟著軟成一片,問他:“介意解釋一下猜測的邏輯嗎?”
“因為我在醫院,而你看到了我的背影,”風滿袖頓了下,“你擔心我的情況,所以給我打了這個電話。”
電話的另一端,長手長腳的風滿袖此時正穿著一身均碼的病號服,他坐在床沿上,一手按著手機,病號褲子下邊露出一截精瘦的腳踝。
風滿袖的表情是平靜且柔和的,見不到半點平日鋒芒畢露的模樣,眼瞼微闔,正認真地聆聽著聽筒那邊江豢的聲音。
在場的醫護正全員處於待機狀態——他們這時候本來應該已經把風滿袖推進手術室了,結果一通電話打過來,床上的那名患者突然坐起來了,無論如何也不肯進去,非要先接電話。明明手機也沒什麽特殊鈴聲,患者卻是一副知道來電人姓甚名誰的模樣,問旁邊頭髮全白的老人要自己震動的手機。
他們不認識患者是誰,卻沒少在電視上見過患者家屬的臉,是他們這些普通人惹不起的大人物,付了極為豐厚的報酬以買他們的眼觀鼻鼻觀心,就算手術時間被迫延遲,也沒人敢搭腔。
人造的向導素模擬劑被混合在生理鹽水中,沿著透明的軟管一滴一滴流入風滿袖的血管,有藥物的加持,他這時候的情緒相當穩定,有心情解釋給江豢聽。
“一點小毛病而已,”風滿袖抬眼望向牆邊那位垂著眼的,據說全國知名的向導主刀醫生,勾起嘴角道,“你有你的小秘密,我當然也有我的,既然你是在醫院看到的我,說明你來醫院也有事要做,要是你先給我解釋你來醫院的原因,那我就給你解釋我的。”
江豢顯然對他的胡攪蠻纏很是無奈,發出了個小小的,被噎住的聲音。風滿袖在心裡默數三個數,如果三個數之內江豢沒再開口,那就說明可能要生氣了,可以說點好話哄一下。
一二三,數到三的時候江豢先開了口,服軟道:“我不跟你吵架,你說小毛病,那就是小毛病吧。”
沒生氣,非常好,風滿袖閉上眼,洋洋得意地笑了。
他太擅長操控別人的情緒了,這也是他的被動技能之一。
只要調整說話的語氣與用詞,就能讓對方給出他想要的反應。
他的向導又好懂又好騙,哪怕時隔三十年,依舊能被他用刻意斟酌過的話語氣得跳腳,被他逼得發泄情緒。
當然也能被他騙得團團轉,根本不知道他接下來要接受的手術有百分之三十的死亡率。
百分之三十,幾乎是一場豪賭。
風滿袖的求生欲其實並不強,不過也沒那麽想死,尤其江豢巧合的卡著時間點給他打來這個電話,他聽著他的向導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他就更不想死了。
風屹說得對,吃慣樹皮的人一旦吃了一次大米飯就再也回不去了,他的身體足足有三十多年沒碰過江豢的向導素,如今流入血管裡的這點人造的東西根本不足以填補精神層面的空虛。
所以他要活下去,就算是有百分之三十的死亡率也要活下去,就算是得從地獄裡爬出來,他也要遍體鱗傷的活下去。
他絕不會把他的向導讓給任何人。
第18章
面罩裡充斥著哨兵專用的高效麻醉噴霧,隨著每次呼吸被吸進肺裡,身體被麻醉,精神卻變得清晰,精神圖景被釋放,風滿袖終於看到了他奄奄一息的黑貓精神體。
越是強大的哨兵,在解凍後面臨的後遺症便越嚴重,他解凍那時候有風屹全程陪同,S級向導的白隼引導他的黑貓先行蘇醒,勉強用自己的存在支撐住風滿袖岌岌可危的精神圖景。
一個星期,他的精神體足足撐了一個星期,直到今天才接受精神圖景修補手術,徹底犧牲他的精神體,維持住哨兵的身份。
麻醉藥品放松了風滿袖的神經,他的神識慢慢地從□□中掙脫出來,漂浮在半空中,平生第一次感覺到絕對的自由。
不,準確的來說應該是第二次,他已經把第一次的機會用過了。
第一次是在三十二年前,在江豢和他結婚的那天。
那好像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一天,他一手牽著江豢的手腕,另一隻手拿著江豢的向導證,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民政局,把兩個人的證件拍到窗口前,高傲地宣布他們兩個人要締結連理。
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忍著笑,客客氣氣地跟他說對不起,我們隻負責給普通人登記,哨兵向導的婚姻不在我們的管轄范圍內。
風滿袖這輩子沒這麽抓狂過,就算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腦子裡容納的知識堪比一百個不同領域的博士後導師,卻唯獨不知道民政局辦不了哨向之間的婚姻關系。
他急壞了,他好不容易才磨著江豢同意陪他領證,這要今天沒締結法律關系,明天江豢不肯跟他領證了怎麽辦?!他最多只有自信拴住江豢五十年,五十年以後他老了,他跑不動了,他沒法再開著直升機帶江豢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了,萬一江豢被其他能跑得動的年輕哨兵給拐跑了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