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舒霆照顧了儲邑很久,他的病依舊沒有起色。
直到有一天,賀舒霆發現,儲邑久病不起,是因為他一直在偷偷服用一種慢性毒藥。
“他不想結陰親,但也沒必要這樣糟踐自己的身體,我當時很生氣,我拿著這包毒藥走到儲邑面前,我想罵他兩句,但罵不出,我不會說話!沒辦法將他罵的狗血淋頭,也沒辦法罵到讓我自己解氣,我一氣之下,就將那包毒藥倒進了自己嘴裡。”
賀舒霆無法通過言語表達他對儲邑的不滿,便選了最笨的辦法,讓儲邑看看,換作是自己吞了毒,他急不急。
儲邑看到賀舒霆吞毒,急地不顧自己虛弱的身子,從床上一躍而起。
“他給我灌了好多水,叫我吐出來,我其實不敢告訴他,我是個樹妖,這點毒對我來說不算什麽,也就掉幾片樹葉的事,看到他急紅眼,我倒是挺過意不去的。”
賀舒霆比劃著告訴他,自己沒事,以後不準用這樣的方法讓自己生病,對身體不好。
“儲邑當場應了我,倒是難得聽話。他脾氣很強,寧折不彎,寧死不屈的那種。”
儲邑拉著賀舒霆說:“我們逃跑吧,去哪裡都可以。”
賀舒霆覺得儲邑是想出去散散心,便也應了下來。
儲邑說:“我想看看你出生的地方。”
賀舒霆便把他帶到了那座滿是荒墳的山上,比劃著告訴他,他沒有家,一直在這裡長大。
“賀舒霆看著漫山遍野的孤墳,有些出神。他跟我說,他夢到過這片墳地,他覺得,我救了他那麽多次,不是沒有來由的,冥冥之中必有天意。”
“他說,我沒有家,他便給我一個家。他抱住了我,說他喜歡我,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回答。”
也許是從那個時刻開始,賀舒霆終於察覺到了,儲邑對他的心意。
可他只是一棵小樹,初出茅廬,不懂情愛為何物,儲邑沒有得到他的回應,有些失落,但他不著急,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我們不知道,我們當晚逃出儲家的時候,早已被盯上了,儲家的人早有防范,第二天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儲邑綁了回去,連夜要讓他與紙人拜堂成親。”
裝著紙人的紅轎到了門外,卻被儲邑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儲邑與宅中的仆從打鬥在一起,有人強按他的頭逼他拜堂,他抵死不從,被打得渾身是傷。
“我坐在賓客的席位上,看到儲邑朝我走來,左眼青了一塊。他說,我若不怕死,便替了這紙人,與他結親。”
“他說他本以為時間寬裕,可以讓我喜歡上他,可是他沒有時間了,若一定要娶一個,他希望那個坐在紅轎裡的人是我,若我也不怕死,不怕他克妻的命,便入他的門,若我出了事,他便陪我一起死。”
故事說到這裡便停住了。
這是賀舒霆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薑染終於忍不住追問,“後來呢?你嫁了嗎?”
賀舒霆的聲音有些哽咽而顫抖。
“沒有。”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他有喜歡的人。
面對儲邑的請求,賀舒霆在眾多賓客的注視下,搖了搖頭。
儲邑問他,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賀舒霆仔細想了想,腦海中浮現的,竟然是那個與他日夜相伴的鬼差。
他喜歡他蹲坐在石碑上,落寞地看向遠方的神情。
喜歡他背靠在他身上時,隔著衣料傳來的溫度。
喜歡他閉眼入睡時,長而濃密的睫毛。
喜歡他對待自己時,那份小心翼翼從不外露的溫柔。
以及最為致命而難忘的那句話,“喂,那是我的樹。”
他已經是別人的樹了,便不能再喜歡其他人了。
賀舒霆對著儲邑鄭重地點了點頭,他有喜歡的人了。
儲邑心如死灰地敬了他一杯酒,說:“我懂了,喝完這杯喜酒,你就走吧。”
看到賀舒霆還在遲疑,儲邑繼續道:“你放心,從今日起,我會珍惜性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
“儲邑的一生,都在與家人,與命運,與世界作抗爭,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屈服了。”
賀舒霆親眼看著儲邑屈從於命運,娶了個可笑至極的紙人為妻。
拜堂時,沒有人再強按他的頭,他與紙人三拜高堂,與席間親友舉杯痛飲,酒過三巡,兜兜轉轉,又來到他面前。
“喝過我的喜酒還不走?怎麽,要祝我們白頭偕老?”
“我站了起來,心中有千萬句話想對他說,我依然無法開口,我痛恨不能說話的自己。他送我到門口,一路無言,我走時,掛在儲府門口的那兩盞紅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貼在門上的喜字紅地有些刺目。”
“我喜歡儲邑,但不是那種喜歡,我也說不清楚……”
賀舒霆走時,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
他知道那人會一直目送著他離開,或許隻想借一個回眸的契機,過來與他重新擁抱,說一句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我離開了倉溪鎮,日夜兼程,聽聞寧川鎮忽然之間死了很多人,去那裡應該會遇到很多鬼差,他們或許知道,我喜歡的人投胎去了哪裡,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第三個故事。”
蠟燭已經燃了一半,白文星和桑濁已經有了困意,趴在桌上雙眼迷離,還在強撐著要聽完第三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