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從起初的狂笑,逐漸變得驚懼無比,瞳仁之中的光點不斷放大,甚至來不及求饒。
一道強光於甘泉殿內炸裂,晃地宮人睜不開眼。
大業境內,日月無光,天地失色。
這一劍,窮盡薑染畢生之力,卻沒有摧毀摧毀任何事物。
無論是那光,還是白色的火焰,都是無比溫柔。
被籠罩在劍光下的宮人們,沒有疼痛之感,不過春風拂面。
甘泉殿屋瓦完好,院落中風卷殘葉,地面甚至沒有被劈出裂痕。
唯獨業帝,在著異火席卷的一劍中,被斬去了年輕的外貌,斬出了雪白的發,和遍布全身的皺紋。
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可體內那塊血肉,如今卻在拚命地逃離他的軀體。
所有人驚奇地發現,漫天的雷劫開始消散,一直被烏雲籠罩的大業皇宮,重見天光。
薑染斬下這最後一劍後,已然力竭。
白文星揉了揉眼睛,像一隻剛從冬眠中蘇醒的小動物,看到漫天異像消失,開心地朝著薑染跑過去。
“扶我過去。”薑染在白文星的攙扶下,滿臉擔憂地靠近金色棺槨。
棺槨中,蜷縮著一隻雪白的狐狸。
狐狸朝著棺槨外面一躍而出,原身在半空中重新變回了銀眷的模樣,與薑染對立而站。
“我回來了。”
此刻的銀眷,已經徹底終結了屬於宋劣的悲慘人生。
宋劣死了,從此以後,他便只是銀眷。
薑染此刻終於明白,方才被業帝按進棺槨的那一瞬,是銀眷故意為之。
雖然先前歷劫被薑染偶然打斷,可如今,他卻用一種方式,令這個劫數歸於圓滿。
薑染從未想過,銅衡上的三寸血債,竟會成為銀眷的執念。讓他不顧性命,受盡苦難,也要投身異火……
銀眷將視線落到他的青銅衡上,第一時間確認成果。
薑染此時的心情越發複雜,感動是有的,可是現在,他更想警告他:“以後,我的血債,我自己償還。”
他不願看到身邊的人因他而受傷。
薑染既然能提到銅衡上的血債,說明他已經猜到了他前世故人的身份,銀眷沒有辯解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好。”
另一邊,躺在地上的業帝並沒有立刻死去,他雙目無光地看著大業的天空,依然不甘地喃喃:“卑賤之軀,怎敢傷朕……”
“朕……有異火護佑……得儺妖垂青……”
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破碎的,說到最後,十分痛苦地抽搐了一番,吐出了一團血肉。
那團血肉還是活著的,似有靈智,在脫離業帝後,便朝著陰暗處緩慢蠕動。
業帝動了動手指,知道血肉離體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
此時伏妖大陣和天罰都已經消散,但大業皇宮內的殘影,還沒來得及消失。
他艱難地將腦袋抬起些許,看到那個戴著面具的少年,從溫香渠的方向緩緩向他走來,發上還插著他送的那朵山茶。
那身影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沒有為他停留。
那是儺妖幾十年前離開甘泉殿時的虛影,步伐雖慢,卻始終沒有回頭。
此刻的業帝,是多麽希望那個虛影能回頭看自己一眼。
他吐出一口汙濁的鮮血,目送著儺妖的虛影消失在了甘泉殿的大門外,呆愣了片刻。
有陽光灑在他蒼老而醜陋的臉上。
業帝從懷中摸出了儺妖破碎的面具,第一次,放下身段,卑微地向薑染哀求。
“求你,將我與這……儺面……葬在一起……”
他即將咽氣,努力將這句話表達完整,這是他最後的心願,他是那樣期盼著,薑染能答應他,實現他最後的願望。
薑染看著儺妖消散的背影,又想起儺妖在臨終前,插在發上那朵可笑的山茶。
儺妖雖然離開了,卻用妖力,精心養護了那朵山茶幾十年,直到他被血肉吸乾壽命。
“你知道嗎?”薑染彎腰伏身,靠近奄奄一息的業帝,“你送他的那朵山茶,他養護了幾十年,他死時,發上的那朵山茶,才慢慢凋零,與他一起,隨風而逝。”
有渾濁熱淚流淌而下,業帝早已泣不成聲。
而薑染,卻在此時,抽走了他護在懷裡的儺妖面具。
儺妖喜歡與人類相處,愛錯一人,終是害了自己,臨終前更是把對業帝所有的恨,都注入到這張儺面之上。
業帝的面具忽然被抽走,十分不甘地朝著薑染胡亂抓了抓。
薑染收起破碎儺面,坦言:“我始終覺得,你不配與他葬在一起。”
業帝瞪大眼睛,又一臉哀怨地看向韶則。
韶則,朕的好兒子,一定要幫朕實現最後的心願!此刻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能哭著看向韶則。
韶則是個好脾氣,被親爹傷害了許多次,卻始終願意叫他一聲父王。
“父王,兒臣也覺得,儺妖應該更喜歡,葬在儺神廟,他更願意,與百姓們在一起……”
連自己的兒子都這麽說了,業帝的美夢徹底破碎。
他十分不甘地看向虛影消逝的甘泉殿門口,睜著眼,終是咽了氣。
而此時,金色棺槨中,依附在仙人骨骼上的那一小團白色異火,也終於消散……
那個沒有名字的仙人,曾隕落在這座皇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