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溶看了看那幾車藥材, 隨口問:“短短數日,便找來這些藥材, 你們當真辛苦。我竟不知, 幽州哪家藥鋪有這麽多麽?”
一名熱情的護衛與他搭話:“哪裡是藥鋪裡存的,都是現采的!這幾天齊務司叫了不少官兵百姓,起早貪黑上山采藥, 還不是因為這些藥涼州不長, 要救命麽!”
“即便是送往涼州,上山采藥這等事也該由官府總領,為何落到齊務司頭上?”
“這位公子是明白人,”那護衛拿手往嘴邊一擋, 話音稍低, “臨時號召百姓,那得有頭臉的人物才叫得動。我們大舜齊務司的頂頭上司是太子殿下, 他近日恰巧在幽州, 此事便由他出面了。”
“你不知道太子殿下對藥材的事有多上心, 什麽都要親自盯,百姓在山上待一整日, 他便也跟著。他原先對涼州的態度也就那樣, 不知最近怎麽轉了性……”
“哎呀, 說多了。”那護衛在嘴前扇了扇風, “你知道就好, 可別說出去。大舜的太子親自乾這種事, 傳出去怪丟人的。”
陸子溶眼眸中平靜無波。
他只在乎藥材能否如期交付,至於傅陵為此做了什麽,與他並無乾系。
“我在這呢——抱歉啊,路上耽擱了。”
陸子溶抬頭,先注意到了遲來的兩車藥材,而後才是領頭之人。傅陵正在朝眾人招手,是一貫的明朗張揚模樣,只是假裝的痕跡太重。
他穿的並非錦袍而是布衣,系帶扎得乾淨利落,而褲腳處竟沾染了些泥土。抬起手時,手心裡隱有血痕。
幾名護衛也看出了他的異樣,在人前沒直接稱呼他,只是道:“您這是……”
傅陵朝他們笑笑,“藥材灑了一筐,湊不夠數,他們著急忙慌補的,我就跟著搭了把手,不礙事。”
陸子溶假裝沒聽見,數過藥材的種類,確認無誤後,鄭重朝眾人作揖,“多謝諸位相助,陸某定會好生護送藥材。路上辛苦,諸位快些回去歇息吧。涼州應允下的酬勞,待瘟疫平定後自會奉上。”
說罷,陸子溶正要離開,卻聽見突兀的一聲:“等等!”
傅陵走出來,上前兩步,就那麽望向他。
眼波中似有千萬種心緒,嘴唇動了幾動,半晌沒說出話。
他小心地上前,用只有二人聽得見的話音道:“陸先生……我還是來了。”
“你既不在意,我還是想成全自己的私心。從前朝夕相對時不曾覺得,能多看陸先生一眼,竟是如此珍貴和奢侈。”
“我想跟著車將藥材送過去。但沒關系,倘若陸先生沒有徹底放下,還有那麽一點介意,我就立刻從你眼前消失。”
陸子溶面無波瀾地轉身,“幽州送來的藥材,親眼看著它的去處也合乎情理,我介意什麽?”
他吩咐自己人接應那些藥材,而後坐上來時的車。馬車發動,傅陵並未直接進入車廂,而是先倚著車轅清理了身上灰土,乾乾淨淨地鑽進去。
他掀簾時放進的涼風直撲在陸子溶面上。方才在城外站了許久,陸子溶受不住涼,被這樣一激竟扶著車窗猛咳不止。
“陸先生!”傅陵著實嚇了一跳,趕忙坐過去,一手拍撫他的背,一手握住他兩隻冰涼的手,要給他取暖。
六月天,暑熱流轉,唯有手心冰涼。
好一會兒,咳嗽聲方漸漸止住。陸子溶這一折騰損耗了力氣,頹然歪在靠背上,呼吸粗重。
傅陵見他平息下來,立即便遠離了。他想給陸子溶喂水又不敢靠近,隻好倒上一杯,輕輕塞在對方手中。
他如同犯了錯的孩子那般,小心翼翼。斟酌了許久的時機,方道出早就備下的話語:“陸先生其實不曾找過「經年」的解藥,對麽?”
此時的陸子溶不大有力氣說話,隻飲下手中那杯溫熱的水。
“天下之大,我們沒去過的地方那麽多,倘若仔細去找,或許真有解法也說不定呢。”
“我沒空。”他總算吐了三個輕飄飄的字。
“我有空!”傅陵的話音高上去又低下來,“但我得先知道,若是找到了解法,解毒的過程卻令你痛苦,你可願付出代價?”
陸子溶聞言蹙眉,這個說法,怎麽都像是有備而來。
細微的表情被捕捉到,傅陵訕笑:“我只是……提前問問。邊境這邊的毒,么蛾子多得很。若陸先生不願付出任何代價,恐怕我也不必找了。”
陸子溶用完一杯水,闔目往後靠了靠,“若須傷及旁人,便不必了。若隻傷我一人,自然性命要緊。”
話音透著幾分慵懶,似乎並不覺得對方真會去找。
傅陵眼神中有喜悅,更多卻還是擔憂。他的鬢角早已淌下汗水,仍在一個接一個地提問:“那倘若我找到了解毒之法,陸先生可否會因為是我找來的,便不願用?”
陸子溶終於受不住他的聒噪,驀然睜眼,望向他沉聲道:“你要去找解毒之法,我不管你。不過有兩條你要記得:第一,你身為監國太子,不可因此耽擱國事。第二,即便你果真找到,我也沒什麽好謝你,莫要以此為要挾。”
此言一出,傅陵眼中的光頓時一黯。他垂眸輕笑,微微搖頭,“要挾……陸先生,我在京城外山上對你說的話並無半句虛假,你果然沒信。”
那笑容轉而淒然,話音低且顫抖:“我怎會要挾我所深愛之人……倘若我做了何事使你痛苦,我自己只會十倍百倍痛回來……我知道你不喜歡聽我說這些,我隻想告訴你,我不會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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