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提議,莫非是怕我們在藥鋪停留太久,察覺了這個?”
陸子溶將布包舉在手中,解開,現出混著魚尾草的沙土。
“十箱魚尾草,其中八箱裡大半箱土。還說什麽藥材都配齊了?”
眾人頓時面露訝異,一片唏噓。
在場面混亂之前,陸子溶目光掃過眾人,沉聲吩咐:“幽州來的舜人,現在立刻隨主子回去,今日之事不可聲張。致堯堂諸位,將藥鋪上下一並拿了,一一審問。其余人等若不信陸某,自可外出查看藥材箱。”
話音剛落,致堯堂堂眾們正要舉劍,藥鋪掌櫃便雙腿一軟跪在堂前,不住地朝陸子溶叩頭,“不用審問了……我這小藥鋪惹不起官家,我如實招供。”
“自打官府在我這鋪子裡配瘟疫的解藥,藥材從沒按時到過。問送藥的人,要麽不知道,要麽就說官道損毀送不進來。催他們也是無用,我隻好拆拆補補,才配出每日要用的藥方……”
海棠哼了一聲:“官道損毀,走小路不就行了?就算慢一些,也不至於拖成這樣吧?!”
“我的姑奶奶,他們這就是借口啊!不願給就是不給,我哪說得過啊!”掌櫃長歎,幾乎要哭出來,“照這樣下去,定然無法在期限內配齊全部病患的解藥,到時候我和鋪子都將受罰……各位大人,求你們救救我吧!”
不少人可憐他,紛紛上前扶他起來。陸子溶在旁沉思片刻,點了一名隨行的堂眾:“毛信,你再去詳細詢問此人,將其所言一一記錄,而後立即回官府報與掌事之人——就找錢途吧。”
此事本該由官府之人通傳,但陸子溶不放心。毛信在致堯堂多年,向來老實本分,故而選他。錢途得知此事定會細查,便不用旁人再操心。
此時屋裡亂糟糟的,幾人一團議論紛紛,陸子溶最怕喧鬧,獨自躲出了屋。
外頭有涼風,他不敢多待,預備換間屋子坐一坐。他將藥材延誤一事反覆咀嚼,總覺得何處不大對勁,不像偶然所致。倘若懷疑背後有人籌謀,是該留下些物證,除卻今日眾人俱見的這些,還有……
面前的廂房虛掩著門,門縫中傳來清脆書頁聲。別人家的屋子,陸子溶本無意窺探,直到他瞥見屋裡那人。
他從腕上褪下一顆珠子,向前擲去——
珠子正中那人肩上的穴位。他本在專心抄書,整個人突然發軟,不受控制地跌在地上,吃飽了墨的筆飛出,在他臉頰塗了一團黑。
“你在此做什麽?!”陸子溶頂住那人下巴,將一顆珠子抵在他唇邊,一字一句道,“此物劇毒。你最好如實回話。”
“陸先生,你別這樣,先冷靜……”
傅陵被陸子溶突如其來的闖入嚇了一跳,他被珠子攻擊,渾身無法動彈,隻嘴唇在發抖。
“傅陵,你身為舜人,三番兩次進入涼州,我多次勸你離開無果,如今你竟還抄錄藥鋪書冊——意欲何為?”
平日裡陸子溶大多淡然內斂,因為這等威脅人的事鮮少要他親自開口。傅陵一怔,他通身動彈不得,唯有用眼神指了指桌上。
“那裡記載了藥鋪中現有及短缺的藥材總量,各處車馬若經小路運送藥材,所需時日亦可計算。僅靠這些,便能推出備齊全部藥材的日子。我抄錄此物,是想幫你留底,免得日後補不上,他們相互推脫。”
“至於我為何不願離開……”傅陵垂眸咬唇,“我再多說一遍,先生該生氣了。”
最後這句九曲回腸的話直接被陸子溶忽略,他收起懷疑的眼神,翻看著抄錄的文字,“帳本我不好帶走,但此物並非藥鋪中人親筆所書,如何算得數?”
傅陵藏好心緒,若無其事地為他出主意:“你帶了官府的吏員,便讓他們拿出令牌,與藥鋪眾人一同核對數目,簽名畫押,以此為證。”
陸子溶點點頭,扔下一句「這樣也好」便轉身欲行。
“等等——陸先生,那我呢?”
陸子溶並未回頭,“半個時辰就解了。既然明知我會生氣,就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面前人身影漸漸消失,傅陵悵然若失地癱在原地。
他早該想到的,盡管不斷追逐,陸子溶的態度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可他無法停下追逐的腳步。
“哎?這不是傅陵麽?怎麽坐在這裡?”
半個時辰未過,門口傳來另一個話音,帶著幾分玩味。
此時的傅陵連抬頭都做不到,只能轉轉眼珠認出來人,苦笑道:“還不是你們陸堂主……我得在這兒待半個時辰。海姑娘,你可會解這點穴之術?”
“我哪會這個。”海棠抱著胳膊坐上旁邊的椅子,“半個時辰?陸堂主對你下手這麽輕?他這法子我知道,最長可以讓人凍上兩天呢。”
“對你這種人,就該來狠的。上輩子我那一腳踹得輕了,都沒踹斷肋骨,可惜啊。”
傅陵驀地抬眼。
“上輩子……你……”
“我和你們倆一樣,保留著前世的記憶。”
傅陵眼中的光黯淡下來。
那些他恨不得徹底湮滅的事,他自己記得還不夠,陸子溶記得,現在連海棠也記得。
那都是他的罪證。
海棠挑眉,悠悠道:“雖然我也覺得你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你也別覺得他針對你。陸堂主向來對誰都那樣,一副鐵石心腸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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