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早將手裡文書分發下去,天還沒黑就回到府上。
然而在門口,他看到一輛陌生的馬車。車簾掀起,從車裡走出來的是……傅隨。
這會的傅隨十五歲,跟著陸子溶學了這些年,最大的興趣仍未改變,現在皇宮各處都是他做的機關。但他仍像兒時那般喜歡粘著陸子溶,但因為傅陵在陸府住著,陸子溶從不讓傅隨到自己府上來。
陸子溶在淡泊神色上添了些親切,上前行禮道:“陛下如何今日出宮了?臣的府上亂得很,這裡離六部衙門和齊務司都不遠,不如……”
傅隨笑道:“陸先生生辰,我來送件禮物。不用麻煩了,我在先生府上坐坐就好。”
陸子溶剛要出言再攔,卻見傅隨捧著禮物盒子,轉身就跑進府門。
為著今年陸子溶的生辰,傅陵自然早有準備,不過他覺得陸先生忙了整日肯定餓了,便打算先煮長壽面。廚房備好了材料候著,他則等在門口,迎到人就通知廚房下面。
聽見腳步聲,傅陵趕忙上前,然而進來的是個陌生的少年。
二人目光相對,傅陵沒認出來,對方卻明顯怔住,脫口而出:“太子哥哥……”
傅陵整天住在陸府不大出門,雖然用的是花繼絕的身份,但已不戴蒙眼布。他與傅隨將近十年沒見,可容貌在他這個年紀已無多大改變。
通過對方這個稱呼,傅陵搜索記憶中的眉眼,勉強將面前的少年與自己那個六弟對上。
接下來的場面自然十分尷尬,三人隻好進屋坐著,一人吃了一碗長壽面。傅陵將前些年的經歷挑揀著講了,並未透露先帝過世那夜的安排。
可傅隨還是問出他三哥最怕的問題:“那你為何不表明身份?太子哥哥當時若在,也就不會是我繼位了。”
後頭這句太過直白,傅陵的心提了起來。倘若傅隨因此要殺他,他自己倒無所謂,但這必會把陸子溶牽連進去……
他向陸子溶投了個求助的目光。不表明身份,卻長期住在陸府,傅陵也不知如何不把自己的意圖解釋為反心。
而陸子溶則大大方方道:“陛下,臣來替他回話吧。這是臣的私事,萬望陛下為他保密。花公子與臣已於五年前成婚,這些年他一直住在陸府,做臣的內助。他並無旁的志向,表明身份只是徒增困擾罷了。”
陸子溶一邊說一邊在心裡盤算對方能否相信。這裡說不通的不是昔日太子甘居內室,而是他們兩個怎麽會走到一起,還偷偷成婚瞞了好幾年。
他沉浸在思緒中,沒注意那二位的表情。傅陵驚喜感動自不必說,傅隨在最初的訝異後,竟變為惱怒和哀怨,看上去十分怪異。
這頓飯稀裡糊塗吃完,傅隨沒表態,連禮物也不送就回宮去了。傅陵本來準備了煙火,等著天黑用來慶生,被傅隨一攪和誰也沒了心思。
他們就此事商討到深夜,都沒什麽特別好的辦法。隻議定密切監視宮裡動向,倘若皇帝真要對傅陵下手,他們就一起回邊境去。
誰料,三日後的朝會上,傅隨竟當眾宣讀了一份詔書。
詔書上說,先帝太子傅陵尚在人世,本不該由他這個六皇子繼位。所以他要退位,將皇位還給傅陵。
朝堂亂作一團。
有質疑此人身份的,有勸皇帝三思的,有聽說傅陵一直住在陸府、攻訐陸子溶挾持幼帝的……
最後,這份詔書因格式和程序問題交由禮部重新擬訂,正式公布後才算生效。
下了朝,陸子溶便去見傅隨,問他為何這樣做。
傅隨振振有詞:“我查了近日的文書,很多明顯不是你的筆跡。既然我三哥如此辛苦,不如直接來坐這個位子,你們二人豈不少了許多麻煩。”
“我還有自己的事要做,我受夠了!”
陸子溶被他噎得無言以對。
他教了傅隨這麽些年,自然知道這孩子志不在此。
見傅隨如此堅決,他便回府去問傅陵的意思。他讓傅陵翻出當年先帝那封家書,仔細又讀了一遍,點頭道:“算上這個,你的身份應當無人懷疑了。你若想好了,我們便一起去見朝臣——你想好了麽?”
傅陵沉著眸光靜靜望了他良久,忽然道:“臘八時剩下的煙火還在後院,我們去郊外放了它吧?”
入夜,二人在郊外山頂的樹下依偎著,看著各色煙火自山腳升起,在空中綻開,在彼此面龐留下接連的光亮。
“若陸先生也希望我應下,我自然什麽都聽你的,只是……我怕走出這一步,連你我之間也會改變。”
陸子溶無奈,“這是兩回事,你不要多想,你我之間……”
傅陵手臂用力,將身邊人攬進自己懷裡,“我們欠著一件事。”
陸子溶略一蹙眉,“一起過日子這麽久了,何必計較這個。還是不要昭告天下的好,不然我這個太傅還怎麽做?”
之後是長久的沉默。
不說話,是傅陵被戳心窩子時最後的自持。陸子溶很快反應過來,“並非不願……”
言語找補不回來的,陸子溶就吻他。
“你不肯娶傅陵的話,”他的唇瓣被用力咬住,聽見對方含混不清的話語,“肯不肯娶花繼絕?”
陸子溶:……
次日,陸子溶便帶著傅陵入宮,與朝臣見面。
不少人感念傅陵監國時的賢明,見到他頓時涕淚縱橫;自然也有人質疑他的身份,他便拿出先帝給他的最後一封信,雖然言辭並不友好,但不受待見的皇子也是皇子,如今皇帝陛下要傳位給他親哥,沒人能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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