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官員不解:“齊務司的大夫,還有人請得動?”
“是刑部牢房的人……不好得罪。”
又是刑部,陸子溶蹙眉。
齊務司派了個主事,送花繼絕前往附近的醫館。
陸子溶就跟在後頭,一路看著花繼絕與眾人周旋。他笑得燦爛,性子頗為爽朗,又知禮數,還懂得適當示弱——其實很多年前,少年傅陵在他敬愛的陸先生面前,也是這副樣子。
這時陸子溶驀地明白,那日傅陵為何突然下車,執意要去做他的花繼絕——因為他怕自己說出拒絕的話,只要他還是花繼絕的模樣,自己就狠不下這個心。
真是……愚蠢至極。
醫館裡只剩一個大夫值守,她為花繼絕處理了傷口,包扎齊整後,那名主事對花繼絕道:“公子今日為我們講了不少涼州之事,不如先回驛站歇歇,待我們多讀兩遍文書,明日再向公子提問。”
陸子溶聞言上前,“花公子這兩日都住在驛站?”
那主事頓時緊張起來:“是……驛站也沒什麽不好,除了近幾天人多一些,一應設施還是……”
“花公子身上帶傷,你們讓他在驛站人擠人?”陸子溶稍稍抬高話音,“誰許你們這麽乾的,不是石司長吧?”
“不、不是……陸太傅說得是,下官這就另外安排……”
“不必麻煩了。”陸子溶道,“我與花公子也算舊識,他在京的日子裡,就住我府上吧。”
陸府的馬車裡,傅陵捂著剛包好的腦袋,在角落裡縮著。陸子溶掀簾望向街上,狀似隨口道:“我在秦州時,無意間見到一個包裹,裡頭裝了一些文章,還有一本……《絕塵集》。”
“我把每一篇文章,從頭到尾,讀了一遍。”
傅陵的神色繃了起來,他低著頭,雙手不安地在身前揉搓,“對、對不起……”
“謝謝你,阿陵。”陸子溶仍在看窗外,不大習慣如此直白地道謝,“若我當初歷經苦難時,真有這麽個人陪伴在身邊就好了。”
“我不該擅自寫那種東西……我不知道你會看到,我……”傅陵臉頰發紅,話音越來越低,仿佛聽到的是指責而非稱讚。
陸子溶輕嗤一聲,轉過頭來,“你不是想做花繼絕麽?他可不是這樣的。我從齊務司一直跟著花繼絕,怎麽一到我面前,就成了這副樣子?”
他這樣說,傅陵愈發無措,下意識將想法念出聲:“花繼絕是什麽樣……花繼絕該是怎麽樣……抱歉,陸先生,我好害怕……雖然我不能恢復從前的身份,可我不是沒用,我可以用花繼絕的名字回邊境去,我能為你做很多事……”
說到最後,傅陵有些語無倫次。陸子溶知道那些言語背後藏著一句「你不要丟下我」,他歎息一聲,或許從十幾年前起,這孩子就習慣了乞求。
畢竟有些事,無論他為之付出多少,最後都要等待對方的裁決。
陸子溶拿過他的手拍了兩下,“別想那麽多。你現下帶著傷,當務之急是好生將養,齊務司的事能做就做,身子不適就不要勉強。等你好些了,我們再談其余的。”
余光裡,他看到傅陵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邊,伸出手臂,似乎想要抱他,又似乎想牽他的手,最後卻只是牽住他的衣角,輕輕「嗯」了一聲。
馬車停在陸府,陸子溶對掀開車簾的懷憂道:“花公子才包扎了傷口,你帶他進府,找個乾淨寬敞的屋子讓他歇歇,我晚些回來。”
“你要把我丟在這裡?!”傅陵突然死死抓著他手臂。
陸子溶略一蹙眉,帶了幾分惱意:“我去刑部牢房,你跟來做什麽?”
一聽他的語氣,傅陵立刻軟下來,可憐巴巴道:“我隨你去……不給你添亂。”
陸子溶猶豫片刻,到底是揉了揉眉心,“你高興就好。”
馬車又將二人送至刑部牢房,這裡關押囚犯近千名,如今正有不少拿著藥箱的人進進出出。見陸太傅駕到,獄卒連忙去衙門稟報。
刑部的事本與陸子溶無關,但他擔心朝堂上的隱患,讓尹丞相壓下去,受苦的只能是百姓。如今他身為太傅,身份地位不同往日,即便是不隸屬於他的刑部牢房,他要來也沒人敢攔。
他進入牢房內部,發現幾乎每個牢房裡的囚犯都奄奄一息,大夫們挨個看病,卻無任何防護,顯然不認為這裡發生了瘟疫。
陸子溶向獄卒詢問病情,得到的答案是:“前些日子有一鍋水煮得不乾淨,不少囚犯喝了鬧肚子。起初沒人吭聲,延誤得久了便愈發嚴重。因為人數太多,傳成了瘟疫吧。”
話音方落,便聽見傅陵冷哼一聲。若只是水沒煮開,也就個別人會鬧肚子;這牢房裡幾乎無一幸免,斷不會這麽簡單。
陸子溶還在與獄卒談話,見傅陵擅自走掉了,不知從哪撿了根棍子探路,自己走向牢房深處。片刻之後他回來,在陸子溶耳邊道:“我問了幾個大夫,他們都說,這些囚犯本就體質極差,胃裡有毛病。這時喝了不乾淨的水,沒幾個人受得住。”
“那些無大礙的囚犯,都是新近關押進來的。住得越久,病得越重。”
陸子溶陷入沉思。他在牢房裡住過,日子的確艱苦,但若既往無恙,就算住上十年八年,體質也不會差到這種程度。
“陸太傅——您萬金之軀,怎的駕臨牢房了?”陸子溶聞聲回首,認出來的竟是刑部尚書周唯,便下意識望了一眼傅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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