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傳來七手八腳的人聲,陸子溶愣愣地躺著,感到迷茫無措。他只不過冷哼了一聲,怎麽會……
他只是惱恨於傅陵的天真幼稚,為了討好他竟全然不顧自身安危。那麽多人打他一個瞎子,萬一有什麽閃失……他們二人的恩怨可以容後清算,可面對外敵時怎能與自己人計較得失?
難道傅陵以為,再像從前那樣因他而死,他們就皆大歡喜了嗎?
可這一聲冷哼,聽在傅陵耳朵裡,又是什麽意思?
無論付出多少努力,也無法從他這裡討到絲毫憐憫,對嗎?
大夫把人送去了稍遠的廂房,陸子溶只聽見進進出出,卻對傅陵的境況全無所知。他的心安不下來,總有些可怕的想法時不時在腦海裡冒出,一番掙扎後,他開始對付綁住手腕的繩子。
方才傅陵綁得匆忙,並沒有那麽結實,陸子溶用嘴唇取出衣袖裡的暗器,小心挑開繩結,脫出一隻手,扯掉蒙眼布。折騰了許久,他終於將手腳都解開,發現自己身上沾了不少血跡。他來不及花點時間適應光線,匆忙出了屋子。
他來到走廊上,見一名大夫站在盡頭的房間門口,便過去往屋裡看了一眼。榻上,傅陵隻一個頭在外面,纏滿繃帶。他問大夫:“花公子是怎麽了?傷得有多重?”
大夫看見他難免訝異,答道:“身上有不少外傷,失血過多,原本勉強撐著一口氣,方才一下子不知怎麽的,猛地就昏了過去。”
陸子溶輕咬下唇,“只是昏過去,無大礙的吧?何時會醒來?”
大夫垂下目光,側頭避開,“原以為只是疲憊驚嚇所致,可花公子的脈象……竟似將要猝死之人一般,但猝死又不會持續昏迷這麽久。花公子體內本有不明毒物,能否醒來在下不敢妄斷。”
陸子溶感到全身發冷,向來清淡之人有些失態地抓住大夫的衣領,“那你還不去想辦法,你盡全力救治了嗎?花青天受百姓愛戴,在你手裡出了事,你擔待得起嗎?”
這舉動嚇到了大夫,他連連點頭,“是,方才扎過一回針,我去瞧瞧湯藥好了沒,服下後再扎針……”說著逃命似的去了。
陸子溶站在原地深吸幾口氣,方緩緩走進屋內。他坐在床邊,將傅陵身上的被子掀開一角,見到纏得亂七八糟的繃帶時,才知道傅陵在方才的打鬥中受了多少傷。
僅是這樣的傷口,比當年的凌遲還差得遠。他輕撫上對方蒼白的臉頰,不知道把這孩子弄成這樣的到底是長往殿的毒,還是……自己方才那一聲冷哼。
他不由得握住傅陵的手,感受著尚存的溫熱,閉了閉眼,心頭漸漸泛起愈來愈重的恐懼。
方才大夫說……猝死……傅陵會死嗎……
僅僅因為一聲冷哼,這個人就會死嗎?!
在此番來到邊境之前,陸子溶一直以為傅陵早就死了,並不覺得有什麽。可僅僅過了兩個月,如今他竟對傅陵的死亡如此抗拒。
那不僅是傅陵,更是花繼絕啊。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讓他把一個名字烙刻心中。他第一次體會到如此真摯而深沉的情感,他接受這段感情無法善終,卻無法接受對方因他而死。
他恨傅陵,但他愛花繼絕。
他將傅陵的手捧在眼前,手指上是握筆和握劍的繭,手背是未及照管的新傷。他摩挲著那傷處,不禁道:“犧牲自我拯救他人……花繼絕,傅陵,你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感動自己?”
“在你心裡,倘若你死了,我獨自離開邊境,轉身回京城去,就當不曾認識花繼絕此人……日後一切就能好了,對嗎?”
抑製不住的憂懼從心底翻起,似乎有很多年,陸子溶不曾體會過如此鮮活的情感。他將那隻手貼在胸口,垂眸輕歎,低低道:“花繼絕,你醒來……好不好……”
“只要你醒來,你就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什麽事我都答應你,好不好?”
“就算你的要求是……是讓我一直在你身邊,只要你好好活著,那就……”
陸子溶話音漸漸沙啞。
他說這話是真心的。他無法想象眼前這個人不複存在,與之相比,旁的都是小事,他可以受些委屈。
又絮叨了些無謂的話,忽然,他感到握著的手動了動,登時望過去——榻上的人正微微抬頭,似乎極力想要靠近,最後卻因力量不足,不得不倒回去。
“我醒了……”傅陵雙唇顫動,挽出一個淒然的笑,話音虛浮,“你方才說,我可以向你提一個要求,我想要……”
“醒了就好。”陸子溶迅速抽回手站起身,面色如常,“我去叫大夫。”
他往門口走兩步,聽見身後一聲嘶啞的呼喚:“陸先生!”
陸子溶腳步一頓,下意識低著頭。
而傅陵重重咳了幾聲,使得話音平淡清楚:“我胡編個由頭,就說是涼州幫了你,以此通報秦州。待你休養兩日,備好儀仗送你回去,把這個恩情記上,談判也就好辦了。”
“至於這樣對你的歹人,我已殺了幾個。沒死透的再補上幾刀,你放心,一個也不會放過。”
陸子溶忍不住道:“我尚無性命之憂,你這樣未免……”
“我瘋了。”傅陵一字一句,認真道,“陸先生,你別怪我,我瘋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10點繼續,這周四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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