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宣那笨手笨腳的程度,只怕不是來給自己雪中送炭,是來給自己雪上加霜。
表面上,戚琢玉神情淡淡:“不是什麽致命的傷口。修真之人,哪有這麽嬌氣。”
執行修士聽在耳朵裡,內心更崇拜了:哎,戚師兄實在是太好了,自己都傷成這樣了,還要維護那個廢物道侶!世間竟有如此風光霽月之人!
兩人又不鹹不淡的聊了兩句。
戚琢玉指點了幾句執行修士的修煉心法,這不計前嫌的模樣,又把對方再一次感動的一塌糊塗。抱著戚琢玉寫的幾句心決,感激涕零的離開了懲戒台。
他一轉身。
戚琢玉臉上的笑意就徹底沒了。
瀲灩的桃花眼如同古井一般無波。
夜空中,烏雲遮蔽了圓月,黑暗肆意蔓延。
要是這執行修士看過戚琢玉的命簿,就知道他根本不是什麽不計前嫌,他簡直是眥睚必報!
畢竟戚琢玉就是那種因為自己淋過雨,所以要撕爛別人的傘的惡魔。他人往自己身上割一刀,他就要報復一百刀,千倍百倍的讓人償還。
一年後戚琢玉入魔,死得最慘的就是他,其次則是那十二個昏迷的修士!
扒皮抽骨,搗碎元神,連給人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斷了,屍身還被切成了十二塊,扔進了混沌海裡喂妖魔。
命簿的最後,執行修士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地盯著他,如同盯著一個地獄爬上來的惡鬼,聲音顫顫:“戚琢玉,當日之刑我只是奉命行事,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這麽折磨我!!”
戚琢玉依然掛著他常常示人的笑容,他容貌端莊秀麗,笑時溫柔晏晏,此刻卻讓人膽戰心驚。
他頓了一下,聲音很輕,似歎息,殘忍地回答:“因為我,真的好疼啊。”
好疼。
鐵鞭浸了滾燙的銅漿,暴灌了充沛的靈力。
一鞭下去血肉翻飛,深可見骨,足足十二鞭。
真的好疼。
懲罰的手諭是掌門親自寫在紙上。
師尊蘇卿顏縱然不忍,但他是德高望重的名師,他是他的首席弟子,不能徇私。
師弟紀芳辛縱然愛慕,但他是縹緲仙府未來的主人,他是仙府的一塊招牌,不能碎裂。
懲戒台下山的路陡峭,夜裡沒有油燈。
昏暗的月色下,山路沒入重重鬼魅的樹影中,漫長的像是沒有盡頭。
血水順著背脊滑落在地上,蜿蜒而下。
他的影子被拉得綿長,幾乎與黑暗融入一體。
戚琢玉終於踉蹌了一下,扶著最近的一棵白樺樹。
形狀漂亮的薄唇沒有一絲血色,鴉羽似的睫毛低垂,似歎息:“好疼啊。”
沒有任何人聽得到。
這近乎渴求的一聲。
直到不遠處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抹柔和的微光。
戚琢玉一愣,還以為自己是失血過多眼花了。
懲戒台偏遠,夜半怎麽會有人。
結果這微光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亮。
月華般的光芒中,露出了一張白淨的臉。杏仁似的眼,笑起來會彎成橋。
鳳宣提著燈,忍著巨痛,終於找到了戚琢玉。
識海中那催命一般的“戚琢玉需要照顧”終於減退了不少。
借著燭光打量了一下戚琢玉,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死人臉,看起來那裡有很痛苦的樣子?
只怕他看到他才痛苦,痛苦怎麽大半夜來找他的不是他的好師尊,而是自己這個廢柴道侶吧!
燭光下,戚琢玉的神情也詫異,難得的情緒外露,不似裝的。
“你怎麽會在這裡?”
很好。
鳳宣在心裡面無表情的想,他也想問識海中的命簿大半夜的不睡覺把他從床上趕下來的目的是什麽。
可命簿的事情不能直接跟戚琢玉說明。
鳳宣編了個理由:“師兄多日沒有回竹間小築,我放心不下,就出來找你。”
說完,就沉默了。
大概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理由有多麽不靠譜。
戚琢玉何止這幾日不回竹間小築。
他就從來沒回過。
一抬頭,戚琢玉果然似笑非笑看他,滲人得很。
鳳宣頓時如同被野獸盯上一般。
不過,戚琢玉並沒有戳穿他。
自從那日情毒之後,他就發現自己這道侶似乎有什麽秘密,但他不感興趣。
他沒有理會鳳宣拙劣的謊言,一部分是因為自己現在心情不好。
連平時裝出來的和顏悅色都懶得敷衍兩下,錯開鳳宣,徑直向前走去。
鳳宣意識到什麽,連忙回過神。
到底和戚琢玉有六歲的年齡差,男人的身高八尺有余,自己這具身體才到他的胸口。戚琢玉跨一步,他得小跑兩步,才追得上。
就這麽讓戚琢玉走了,等下識海中的命簿又要作妖。
鳳宣連忙提著燈,一咬牙,下定決心道:“剛才來得路上遇到了執行師兄,他告訴我大師兄今晚上受了鞭刑,我擔心師兄的傷勢,所以是來照顧你的。”
戚琢玉忽然停下腳步,古怪地看著他:“照顧我?”
鳳宣差點兒刹不住車撞到他後背,用力地點點頭,表情很真誠。
反正命簿上是這麽說的。
方才離得遠,戚琢玉沒有看清鳳宣的模樣。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