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善逝才說:“師兄,得罪了。”
一聲聲的佛鈴又響了起來,此刻卻像催命符一般。善逝手中長劍如驚鴻白練,電光火石之間急急襲向光頭和尚的喉嚨,那和尚卻像失了魂一般,一點動作也無,任由善逝的長劍抹過他的脖頸。
似乎是刹那,又似乎是亙古,善逝垂眼看著倒地的和尚,低聲說:“師兄,來世投個好人家吧。”
路易脖子一陣冷意,仗著這裡是回憶幻境,他揪住陸吾身上一撮白毛,小聲嘀咕:“說殺就殺。”
殺完還說一句來世投個好人家,怎麽品著有些味兒不對,跟黃鼠狼給雞拜年,假惺惺的。可看善逝僧人的樣子,似乎又挺傷心。
陸吾說:“他哭了。”
路易這才發現善逝臉頰上滑下一滴淚,他仍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淚水卻接連湧出,在臉上留下斑駁淚痕。雨漸漸小了,變成淅淅瀝瀝的細雨,善逝將手中佛鈴收入懷中。
趁著他這動作,路易終於看清佛鈴的真面目,佛鈴上有鏤空的樹枝纏絲,上有流雲浮雕,和一般的佛鈴不同。這隻佛鈴似乎與佛並沒有什麽關系,倒是更像一般的手工藝品。
“佛鈴上的裝飾我總覺得在哪裡看見過。”路易心說。
陸吾背著他,不遠不近地綴在善逝身後,看著善逝將屍體一具一具地放在大殿前的空地上。善逝做這些事時,眼淚一直在流,他為自己的師兄弟們合上眼睛,把佛珠一串一串地撿起來,放在他們的手中。
紅衣或白衣的僧人躺在地上,面目平和,像是在睡夢中。
善逝怔怔地看著這些僧人,一手拿劍,負於身後,另一隻手掐訣置於胸前,念起了經文。
大殿前血腥味衝天,雨後獨有的清新味道也沒法將血腥味壓住。
“我從久遠劫來,蒙佛接引,使獲不可思議神力,具大智慧。”
“我今盡未來際,不可計劫,為是罪苦六道眾生,廣設方便,盡令解脫,而我自身方成佛道。”
隨著低沉的念經聲逐漸散開,路易依稀看見一團接一團的光芒從僧人們的胸口處出現,顫顫巍巍的飄向天空,恰如萬千盞明燈。善逝仍在誦念佛經,眼淚大滴大滴地湧出,和雨水混在一起,沾濕了雪白的衣袖。
那些光芒原本有些晦暗,夾雜著汙穢,在一遍又一遍佛經的滌蕩下,重新變得明亮耀眼,而那些分離出來的“灰塵”重新落回僧人們的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善逝終於放下佛鈴,呆呆地看著他親手殺死的同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路易看了半天,終於恍然大悟:“那那些白骨就是這些僧人的?”
陸吾沒多說什麽,只是簡單地嗯了一聲。
四周又扭曲起來,善逝的面容也變得模糊不清,陸吾沉聲道:“抓緊我。”他的四爪再次卷起颶風,猛地飛到高處,很快,腳下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隆聲,路易忍著狂風的吹拂,低頭一看,這才發現這座恢弘巍峨的古佛寺正在漸漸崩塌。
梁柱倒下,塵煙四起,原本華美的紅牆琉璃瓦淹沒在雨水裡,在瞬息間成為一片廢墟。
“幻境馬上就要崩潰,我們得回去了。”
“好。”
狂風席卷而來,覆住廢墟,路易閉上眼睛,聽著呼呼風聲,和陸吾一起離開了千年前的幻境。
重新坐在自己駕駛座上,路易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喇叭聲,他的意識才回籠。好在路易向來擅長調節心情,很快恢復了往常淡定的模樣。他看了一眼在副駕駛座上呼呼大睡的灰色胖貓,長籲一口氣,轉動方向盤,驅車離開大橋。
回到家時,外面已經是瓢潑大雨。路易把陸吾塞進被窩,自己則去沐浴洗漱。他沐浴時腦袋裡一直在想那個白衣僧人。
善逝。
他隻記得讀音,卻不知道這兩字該怎麽寫。他自己也對佛教沒什麽了解,這倆字讀起來有些拗口,卻莫名符合那白衣僧的容貌與氣質。
洗完澡,路易帶著一身濕氣出來,驚奇地發現陸吾坐在酒櫃上,眼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路易眼裡倒影著灰色的狸花貓,心裡浮現出的卻是那隻漂亮威風的白虎。
“你認識善逝。”陸吾開口。
路易愣了愣,矢口否認:“不可能,我可不認識千年前的和尚。”
陸吾無奈:“我的意思是,你認識的人裡,有善逝的轉世。”
路易聽後,更為驚訝:“你為什麽會這麽篤定?”
陸吾道:“上次竹林中襲擊你的骨爪,正是感受到了你身上善逝的氣息,你還記得善逝念的那段經文嗎?”
“記得。”路易說,並把那些經文又重新念了一遍。
“我不知道這段經文是什麽,但能大概猜到經文的意思,”陸吾跳下酒櫃,順著路易的浴袍爬到他的肩膀上,在他耳邊說,“走,去查查,還有你說的《九峰志》。”
路易就這麽迷迷糊糊地被陸吾拐到書房,取下一直未曾翻開的《九峰志》書冊。
《九峰志》足有九冊,也不知是不是當年負責編撰的人有強迫症,硬生生要把薄薄的一本《都廣志》填充到九本,就為了和“九峰”這個名字映襯。
“找一找千年前廣都有多少古寺?”陸吾緊緊盯著書脊,告訴路易翻看的重點。
《九峰志》中記載的不單包括建築變遷,還有天文地理、奇人異事,可謂是包羅萬象。好在目錄上把內容羅列的一清二楚,路易不費吹灰之力就翻到了建築部分,把一千年前的寺廟名字都一一找了出來,跨度約有四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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