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尋應了一聲,褪下薄衫,一副聽憑處置的模樣。
明月塵愣了愣,忽然失笑:“想不到阿尋閉關二十年,性子卻柔和了許多。”
他捏著針,嗓音卻有些悠遠:“我還記得……師尊剛將阿尋帶回宗時,你從不開口,也不對外界做出任何反應,像個漂亮的瓷娃娃。”
君尋單手托腮,沒有做聲,前者便繼續道:“後來阿尋十六歲那年,師尊指你入主寒涯谷,我們三人方知你竟身攜如此嚴重的火毒,想去探望,卻發現你開啟了封山大陣……”
明月塵早已習慣與君尋對話時沒有反饋,卻還是柔柔笑著:“阿尋,你肯出來,我很高興。”
君尋鮮少接受到如此明確的好意,摸摸鼻尖,神情有些僵硬:“……嗯。”
明月塵眉眼彎彎,認真將金針行過一遭,又緩聲道:“險些忘了……琅華宴將至,聖宮前日送來了請柬。我準備讓疏風帶隊,容師侄作為弟子領隊隨行前往,阿尋覺得如何?”
碧霄仙門頂層雖有四大宗門,可其余三宗加在一起,恐怕也趕不上聖宮規模的一半。
如此龐然大物,理所當然成了眾仙門之首,也自然要搞出些什麽花樣來。
十年一度的琅華宴便是這花樣。
君尋記得典籍有雲,聖宮之中有一株琅玕樹,遮天蔽日,不知樹齡幾何。而這琅華宴便在此樹下舉辦,遍邀眾仙門,清談論道,切磋交流。
宴會期間,又為年輕一輩舉辦折花會,最為佼佼者則可於樹上折得一朵雪玉琅花,服用即得五十年修為,同時洗經伐髓,淨化仙脈,是以仙界年輕一代皆以能夠折花為榮。
而琅華宴結束後,前往赴宴的眾仙門代表則會繼續留駐聖宮,遊學兩年,方才回返。
君尋思緒亂飄,又想到了同命咒與神器。
太華宗藏書他幾乎翻遍,可同命咒書頁已毀,亦無神器相關記載,聖宮如此規模,是否會有相關典籍?
明月塵施針完畢,已然收拾利索,準備離開了,君尋卻忽然伸手,拉住了對方袖角,啞聲道:“師兄,我也想去。”
明月塵動作一頓,垂頭看他:“阿尋病情加重,為兄怕你身體受不住……”
“師兄,我無礙,”君尋搖搖頭,語氣堅定,“也不能一直縮在你們的羽翼下。”
他說著,又扯了扯對方衣袖,重複道:“師兄,我也想去。”
明月塵默了半晌,卻還是無奈歎氣:“好吧,好吧——我去知會疏風,讓他多照拂你,這樣可好?”
君尋唇角上揚:“多謝師兄,不過在此之前……”
小師弟會笑了。
明月塵看著再不複往日沉默陰沉,甚至格外鮮活靈動的君尋,幾乎是無意識地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長發。
君尋從未被如此憐愛過,立時渾身僵硬,所有的刺都炸了起來,未出口的話直接卡在喉間。
正欲躲開那隻溫暖柔軟的手,竹門由外部被人叩響:“師尊,弟子收拾完畢,前來複命。”
“咳……進來。”
君尋順勢起身,面不改色地將薄衫攏上肩頭,便見容華推門而入,將手中一個小布包放在外間,旋即作揖道:“弟子已將暖閣收拾整齊,師尊隨時可以過目。”
少年說著,便要抬眸,卻無意中瞥見了師尊半裸露的前胸。
少了火紋點綴,肌理纖薄的胸膛白得晃眼,容華眼睛仿佛被燙到似的,慌忙移開視線,青絲遮掩下的耳尖立時泛了紅。
尷尬終於被緩解,君尋淡淡應了一聲,並沒有注意到前者的異狀。
他再度轉向明月塵,開始繼續方才的話題:“師兄,琅華宴尚有月余,我準備先去一趟劍塚。”
明月塵微怔,頷首道:“也好,無盡意雖聽命於你,卻不能認主,還是要有一柄本命劍才行。”
他這個人似乎有釋放不完的溫柔體貼,說著話,又笑了起來:“阿尋一直未接本命劍,如今終於肯去,師尊泉下有知,必定十分歡喜。”
君尋竟然有些不忍心讓他失望,卻還是搖搖頭,下巴尖向著不遠處垂首沉默的少年一抬:“……是給他選。”
容華猛然抬頭,眸中盡是不可置信。
明月塵聞言也有些訝異,似是有些不解這對師徒之間的氛圍為何轉變如此之快,但還是微笑道:“也好,是時候了。”
他微微揚袖,又掏出數枚滿當當的乾坤袋:“寒玉髓尚有存貨,阿尋多帶上一些,以備路上不時之需。”
君尋太久未曾被人如此無微不至地關照過,隻覺得已經快要承受不住對方滿溢的好意。忙一一應下叮囑,又好生將人送出竹室,這才緩緩松了口氣。
萬萬沒想到,應對明月塵竟比從前面對千夫所指、世人圍攻時還要疲憊。
渾身豎起的刺終於軟化,他精疲力盡地靠著門,對上了容華冰涼審視的目光。
孤狼般鋒芒畢露的眼神顯得無比親切,君尋暗自點頭,深覺這樣才對,他從前一直面對的都是這樣的眼神。
他調整狀態,正準備越過容華回房,耳邊卻響起了少年咬牙切齒的聲音。
“……為什麽?”
為何要扔掉短鞭?
為何願意放他下山,還在他遇險時親自前來施救?
為何要帶他這個‘廢物’去取本命劍?
面對時刻都有可能出手刺殺自己的人,這個人怎麽就毫無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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