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再向下,卻見荷葉之下並非池水,反倒翻騰湧動著無盡雲霧,襯著花苞柔輝,反倒更似星河。
君尋默默看著,胸腔卻莫名湧上一股暖流。
*
容華抱著懷中布料柔軟順滑的長袍,盤膝而坐,準備入定修煉。
可那股混著草藥味的香木焚燒氣息卻好似專要與他作對,一呼一吸間,充斥鼻腔,擾動心緒。
他煩躁睜眼,索性盯著池水中僅著一層薄衫的美人發起呆來。
君盡歡生得過於白了。
寒霧升騰間,幾乎將他襯得有些透明,若再貼近些,是不是能看清肌膚之下的青色血管?
容華的視線落在君尋覆目的白綾之上,眉頭輕蹙,又想,君盡歡的眼睛為何會是紫色?
他活了這麽大,還從未聽過世間會有人生出一副紫瞳。
莫非這便是他一直裝瞎的緣由麽?
池水由冰潭邊緣引出的竹槽緩緩流下,激起碎玉一般的回響。
濺起的水珠洇濕了美人鬢邊碎發,濕漉漉貼在頰邊,襯不出絲毫血色。
容華又望向波光瀲灩的池水,正腹誹君盡歡怎的這次泡了恁久,正常人哪經得住這麽泡——
便見一隻手臂緩緩由水中探出,活像一截新出水的細藕。
與此同時,整座山谷中忽而風雲變色,寒風驟起!
破水之聲乍響,容華懷中一空,再抬頭時,疊疊紅浪漫入整片視野,張揚灼目,風姿颯遝。
就在君尋擋在容華面前的瞬間,萬千劍影裹挾霜花雪片襲面而來,鋪天蓋地,竟虛實難辨,無從閃躲!
君尋輕笑,指尖一動,無盡意舒展而開,瞬息化作金翼長弓。
紅衣青絲張揚如翼,似要羽化而去,他卻仍舊自若,搭弓拉弦,月華箭鏃對準旋風中一點寒芒——
指尖放弦,流光一隙!
“叮——”
鋒芒相撞,鏗鏘之音響徹天地,所有令人目眩的幻影收歸一點,落上來人鋒銳無匹的劍尖。
君尋視線落上風雪之後的挺拔身影,唇角微勾:“師兄,承讓。”
對面男子眉眼鋒利,仿若一柄出鞘利劍。如此冰冷迫人的氣勢,唯有問道峰主謝疏風。
一招被破,謝疏風卻不見絲毫氣餒,揚劍再發:“再來!”
第二劍遠不如方才聲勢浩大,本有些疏懶的君尋卻整肅神情,認真起來。
正所謂,仙者修形,聖人修意。
謝疏風久居仙人境頂峰,又一心鑽研劍術,將臻化境,君尋已由他這一招中覺出了“意”的存在。
劍意無匹,一往直前,世間萬物不可攖其鋒芒!
連雙眼都沒能立即發現這一招的缺陷,這種久違的危機感,卻令君尋全身筋骨舒展,無比快意。
他索性閉眼,金弓舒展,光弦繃成滿月,隻向著直覺所指,錚然放箭!
“鋥——”
光箭與劍鋒錯身而過,刮擦出激蕩靈魂的長吟。
容華下意識捂住耳朵,雙眸大睜,但見謝疏風長劍直指君尋咽喉而來,眼看便要刺入皮膚——
劍尖驟停,去勢瞬折,唯有卷挾的勁風蕩起沿著君尋精致肩線垂落的青絲,卻終究未能再進半寸。
終究是棋差半招,失之毫厘。
劍意散盡,謝疏風抬起左手,抹過頸側被光箭刮出的細長血痕,乾脆道:“我輸了。”
語畢,他收劍入鞘,就著寒池邊擺放的桌椅一坐,開始擰眉深思,似是又有所悟。
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劍癡。
對招過後,君尋已對謝疏風格外欣賞,見他如此,也不出聲催促,隻揮手召出美酒佳釀,拉著容華邊喝邊等。
半晌,謝疏風終於動了。
君尋斟了杯酒,推至他面前,笑道:“如何?”
謝疏風點點頭,接過玉盞一飲而盡,又忽然意識到什麽似的,寒眸終於轉向君尋,緩慢道:“……你從前不喝酒的。”
君尋單手托腮,漫不經心勾唇,笑意被張揚紅衣映得分外醒目靈動:“哦?那我從前如何?”
謝疏風抿唇,卻沒有立刻回答。
小師弟自小喜著白衣,乾淨得仿佛脫身冰雪而來,不太像人,倒像端坐神龕的娃娃。
他天生話少,二人同處太華這麽多年,與小師弟的接觸卻有且僅有入門時一次切磋。
此刻對方倚著桌案,看似懶散無狀,背脊卻始終筆直,像一柄蓄勢待發的利刃。圓潤整齊的指尖卻轉著杯盞,於酒液激蕩間染上濕意,仿若被雨水打濕的海棠花苞。
謝疏風看著,忽而又覺得白色太素淨,並不與小師弟相稱。
倒是這般張揚熱烈的顏色,才能正巧襯出他周身氣度,十分相合。
他收回視線,覺得對方行徑習慣大抵有些不同,直覺的反饋卻分毫不差。所以謝疏風相信自己的心,默了半晌,隻擠出四個字:“劍心未變。”
君尋手上動作一頓,笑意盈盈:“我都不用劍,何來劍心?”
謝疏風又看了他一眼,神色堅定:“總有一日,會讓你出劍同我一戰。”
君尋微怔,對方起身複道:“師兄已同我說了,長明路遠,萬事小心,我在聖宮等你。”
語畢,他也不多留,徑直禦劍而去。徒留君尋邊獨酌,邊望著空中殘留的劍氣出神。
對方這麽一說,他倒仿佛記起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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