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是一片接天遍地的雪白蓮池。
乾淨無瑕的蓮葉團團錦簇,仿佛堆積而起的叢叢新雪,襯著間或點綴其間的冰晶蓮花,在空曠遠寂的如墨天穹下光輝流轉,無窮無盡。
如此美麗奪目的景色,卻勝不過蓮叢間衣袂翻飛的一襲白。
那是道雪衣無瑕、青絲如瀑的挺拔背影,積石如玉,列松如翠,世無其二。*
華衣層疊繁複,卻絲毫不影響他出劍的力道與速度。
臂間薄紗被如水劍意揚起,與玉冠尾端垂落的兩根鳳羽似的絲帶糾纏飛舞,飄逸若飛鴻,冷冽勝新雪。
少年愣愣盯著他,一時竟忘了要如何呼吸。
或許是投射在身上的視線太過直白明顯,那人似有所覺,劍光收束飛散,又攢聚成一朵晶瑩蓮花,被他輕輕一送,回歸蓮池。
白衣人旋即緩慢轉身,回眸柔柔一笑:“阿尋,晨安。”
姿容勝雪,纖質無塵。
世間所有風華絕代加在一起,竟無法比他更美好了。
……是那個自稱蓮君的怪人。
少年猛然回神,沉默著移開了視線。
前者卻似乎早就習慣了一個人說話,見他這樣也不尷尬,邊整理衣襟邊彎著眉眼,笑道:“我算著差不多今日阿尋便能下床活動了,卻不料你醒的這麽早。”
“要出來看看嗎?”
說話間,蓮君已穿過九曲石橋一路來到窗外,向他伸出了一隻手:“這裡很漂亮,你會喜歡的。”
他的輪廓線條清雅精致,格外好看,雙瞳仿佛兩枚剔透乾淨的青碧色玉石,凝望時目光專注,竟會給人一種含情脈脈的錯覺。
被這樣一雙眼眸看著,心中很難不動搖。
少年的視線由他乾淨修長的手掌移至臉上,又逡巡回來,猶豫半晌,終於試探著伸出了手。
蓮君面上笑意愈盛,反握住那隻消瘦小手,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便托起少年身軀,將他從大開的窗口送入一個香氣馥鬱的溫暖懷抱。
少年從未與人如此接觸過,當即瞳孔微縮,掙扎起來。
“別亂動……阿尋仙脈尚未恢復,此刻少動,才不會痛。”
蓮君笑吟吟收緊雙臂,嗓音輕柔:“況且你赤著腳,會受涼的。”
他邊說,冰雪般清冽的靈氣卻已湧入少年體內,仔細安撫著再次開始躁動的火焰,又道:“以後隔幾日為你梳理一次,再有一月,應該就不會疼了。”
少年抿唇,終於乖乖安靜下來,偏頭靠上蓮君胸口。
後者輕笑一聲:“真乖。”
溫潤嗓音經過胸腔共鳴,幾乎要將少年半邊身子震麻。
他仍舊沒做聲,只是頭垂得更低了些。
蓮君橫抱著輕如鴻羽的少年一路來到蓮池中央的開闊平台,廣袖輕揚,原隻用來練劍的平台上登時出現一套精巧陳設。
他小心仔細地將懷中人放在墊了絨毯的靠榻上,自己坐在榻沿,指尖在一側小案上輕輕一點,原本陳列其上的糕點憑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碟靈氣四溢的炒竹米,還有玉壺盛裝的甘甜醴泉。
少年原本淡漠空茫的視線驀地一移,落在了小案之上。
蓮君將碟子向他推了推,目露邀請:“嘗嘗看?”
前者抬眸又垂下,細瘦指尖伸出,試探著捏起一粒竹米放入口中。
少年生了雙飛揚繾綣的瑞鳳眼,瞳中蘊著流晶星海,清澈瀲灩。
竹米入口的瞬間,他仍舊面無表情,紫藤花色的眼眸卻刹那一亮。
蓮君也跟著眸光一動,笑道:“鳳凰對食物一向挑剔,我猜你大抵吃不下別的——如何,可還吃得慣?”
少年默不作聲,卻輕輕點了點頭。
的確……除卻這盤米粒,旁的東西在他看來和泥土無甚區別。
見他願意回應,蓮君笑得月眉星目,卻又忽然單手托腮,面露苦惱:“阿尋怎麽都不理我?太清無上境這麽大,隻你我二人,阿尋又不說話,我很寂寞的。”
少年:“……”
他有些無言,抬眸盯著一臉無辜的蓮君半晌,終於有些別扭地從喉嚨中擠出了一聲回應。
“……好。”
他嗓音微啞,發音也有些生澀,蓮君卻絲毫不在意,神情一轉,又是溫柔清潤的笑意:“阿尋剛化形不久,是不是還不太會說話?以後每日我都教你念書,好不好?”
……這人好煩。
一聽要念書,少年這次真的不想理他了,紫眸一動,整個人驟然化光,憑空消失。
他身上本就寬大的絲綢白衫松散垂落,顯出一團拳頭大小的滾圓輪廓。
蓮君忍著笑,捏著白衫一角輕輕提起,一隻通身雪白的小鳳凰便驀地探出頭來,掙扎著爬出布料束縛。
紫水晶似的眼珠“瞪”他一眼,流光溢彩的雪翼展開一振,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他沒有回房間,而是在蓮叢中找了個角落休息。
周遭終於安靜下來,鳳凰松了口氣,開始闔目消化體內喧囂不息的鳳火。
太清無上境沒有晝夜,也不知過了多久,鳳凰結束入定,卻聞遠方有衣袂翻飛之聲傳來。
他眼皮微掀,便見蓮君踏花而行,飄然而至。
“阿尋,”俊美青年眉眼彎彎,“晨安。”
見他五指一張,掌中竟憑空出現了一遝厚重古書,鳳凰默了默,直接展開翅膀,再次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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