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在師尊面前站定,終於止住話頭,有些不解。
“您生氣了?”
“……是因為我打散了汨絕的幻身?”
“他借手中兵刃之力織幻,打散幻身不會傷他分毫……師尊一向目力超群,從前又曾與其交手數次,想必早就知曉。”
容華解釋完,見師尊只是一直盯著自己,並無半分開口的意思,又苦笑一聲:“……您現在連話都不願與我說了嗎?”
他微微傾身,似是想要伸手撫摸君尋的臉頰,卻在半空頓住。
“也罷。”
知道今日怕是得不到什麽進展,青年終於肯放過他,微笑開口:“想必您也累了,還是先好生歇息,待師尊醒來,弟子再帶您慢慢參觀。”
他說著,頓在半空的指尖轉而上移,在君尋眉心輕輕一點。
困倦之意刹那如潮水奔湧上漲,君尋暗自心驚,欲強打精神,卻終究抵抗不能,向著一側軟倒,撞入蓮香滿溢的有力臂彎。
“您放心——”
對方低沉微啞的溫存耳語猶如浮萍飄絮,甚至讓人來不及分辨含義,便被圍攏而來的黑暗昏沉攪散翻覆。
“這一次……容華絕不會再讓師尊獨自一人。”
緊接著,翻天覆地,目眩神迷。
意識在黑暗中飄搖下墜,仿佛一片正在沉向水底的羽毛,向著識海深處沉沒而去。
君尋終於意識到容華如今的靈識之力究竟有多強盛,方知這段時間對其自以為的了解不過區區冰山一角。
經神火淬煉而出的魂魄,早已不再與這世間的任何生靈處於一個等級。
如今的容華,所擁有的並非“靈”識,而是“神”識。
他的神力、神魂、神軀,皆已在金焰淬煉後開始逐步恢復,只要集齊紅塵萬華的碎片重塑神格,便可徹底覺醒,再次成為碧霄界的神明。
屆時,自然也就恢復全部記憶。
靈魂緩慢停止下落,隔空懸浮於一處平靜無波的昏暗水域。
君尋徐徐抬眸,望向不遠處白衣曳地的人影,忽而勾唇一笑:“好久不見啊……我的好、系、統?”
原本風平浪靜的識海終於開始泛起漣漪,這廂話音方落,原本背對君尋的人影便微微一動,緩慢回首。
他一頭青絲未束,襯著極為簡約素淨的白袍,比起神明時期的蓮君與朝夕相對的容華,更添了幾分虛無縹緲的空靈夢幻。
唯一未變的,是那雙色澤青碧、比美玉還要剔透溫潤的一雙澄明眼眸。
面對君尋的質問,他也只是面含微笑,平靜回應:“……好久不見。”
“怎麽,這次不躲了?”
君尋好整以暇,抱臂勾唇:“終於想好怎麽繼續騙我了?”
從那次對方險些露出真容起,君尋就開始懷疑他的真正身份了。只是這人實在會躲,加上近來接二連三諸事纏身,才讓君尋撂了他這麽久。
如今倒好,對方自己出來了。
“千方百計帶我穿越輪回,做什麽亂七八糟的洗白任務,卻從來不提自己的真實身份……”
君尋笑意吟吟:“看我乖張跋扈、殺人如麻、痛苦消沉,是不是很有趣?”
見他沒有回應,君尋摸著下巴:“噢——莫非是為了監視我,看我會不會沉淪於心中惡念、被混沌吞噬??”
他死死盯著“系統”的眼睛,視野卻逐漸開始模糊:“騙我很好玩,對不對?看我在回憶洶湧中痛苦掙扎,很得意,是嗎?”
“……你說話啊!!!”
滾燙液體終於順著青年昳麗明靡的輪廓滑落,君尋大步走向那道沉默的白衣身影,一把揪住對方衣領,嗓音卻顫抖不已,幾乎無法成句:“為何苦苦隱瞞?為何要封印我的記憶?!”
青年泄憤似的攥著手中衣料,幾近歇斯底裡:“分明知道失去蓮花台便一切前功盡棄,為何還執意要我奪取紅塵萬華?你說話啊,解釋啊!!”
白衣青年仍舊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平和地看著他。
君尋頭顱低垂,表情盡數被鬢發遮掩,唯有雙手劇顫,彰示著主人的混亂心緒。
“——你憑什麽……”
“憑什麽自己死掉?憑什麽要我忘記你?!”
“憑什麽……”
“憑什麽要丟下我一個人……”
質問轉為哽咽,憤怒轉為哀切。
仿佛千千萬萬次輪回中積壓的所有情緒終於找到了缺口,被一股腦發泄出來。
在寂靜無人的識海深處,黑暗之中,君尋終於卸下心防,無聲痛哭。
“系統”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
他深深望著縱使垂首低泣也不肯發出抽噎聲的青年,視線描摹過對方消瘦顫抖的肩膀,與自始至終不肯彎折分毫的脊梁,終於輕歎一聲。
“我……只是一縷殘魂。”
他緩慢道:“阿尋,我的存在,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你痛苦。”
君尋沉默,紅著眼圈抬起頭來。
“系統”眸光平和,伸手為他理順散亂的碎發,又輕輕拭去眼角淚痕,柔聲道:“你生來自由,合該翱翔天際,不應困囿於仇恨枷鎖。”
君尋唇線緊繃,半晌才道:“可你至少,該讓我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下輪到對方沉默了。
“系統”似乎在思索什麽,良久,才伸出指尖,點上君尋眉心。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