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衣擺隨著輕快腳步蕩起,從容華的角度望去,仿佛一隻翩然遠去的飛鳥。
許是節日的原因,街上摩肩接踵,攤主也格外熱情,錢還沒收,便已拿起滿滿一紙包的孛婁,塞入君尋手中。
少年先是低頭嗅了嗅,緊接著把裡面的竹米孛婁挑走,剩下的塞給了一直跟在身後的容華。
後者則笑眯眯付了錢,照單全收,只看著紅衣少年在喧鬧人群中靈動穿梭,內心卻無比安寧。
此時此刻,他竟然想起幼年與父母隱居山林時,某次小憩醒來的午後。
小容華睜開眼,看到熹微暖陽下,父親一手執梳,一手攏著母親如瀑青絲,為她綰發梳妝。不知聊到什麽,母親回眸與他相視而笑。眉眼之間,俱是溫馨親昵的愛意。
恩愛不疑,歲月靜好,大抵如此。
夜幕圍攏,天街燈火如晝,二人就這般逛過整整一條街,正欲稍作歇息,人群卻好似忽然有了目標般,開始齊齊向著一個方向湧去。
君尋正要坐下,見狀又起身跟了過去,竟是好奇得緊。
容華鮮少見到師尊如此精力旺盛的模樣,有些無奈,又有些新奇,卻還是起身跟上。
二人隨著人群一路前行,終於來到一處丈許高台之前。與此同時,一名身著華服的男子來到台前,振臂高呼。
“敬神禮開始咯——”
悠揚鍾聲伴著呼聲響徹夜空,所有人都整衣肅冠,齊齊望向空中圓月,神情肅穆虔誠,放聲頌唱——
“浮天之境,雲水之華,
清兮幽兮,日月齊光;
沐吾凡軀,濯吾華衣,
敬吾神靈,聖澤未央。
蓮衣若雪兮,盛茂含章;
皎皎隨雲兮,風姿煌煌。
明吾所苦兮,渡世至荷;
盡吾所願兮,敬頌神康……”
莊嚴歌聲響徹夜空,幾乎蓋過了不知何時衝天而起的藤紫焰火。
千樹花放,星落如雨。
“始作俑者”君尋收回直指天穹的纖細指尖,心滿意足地看著漫天花火之間,萬千願力化作螢火般的淺金光點,先是匯成滾滾星河,又迎著月光飄入夜空深處,融入天穹之間。
“雪塵,”他悄悄扯了扯容華的衣袖,壓低嗓音道,“這首歌誇得也太好了吧?是誰編的?”
容華誠實搖頭:“不知。”
他從記事起便聽母親唱這首歌,還真未曾探尋過從何而來。不過敬神之曲,大多皆是由民眾自發編撰傳唱,若想究其出處只怕也難。
君尋便輕歎了口氣,似乎很是有些不甘心:“……鳳凰不好嗎?他們為什麽不誇鳳凰?”
……鳳凰?
容華敏銳地抓到了他話中的關鍵字,意識到自己似乎發現了什麽,立即反問道:“阿尋很喜歡鳳凰嗎?”
隔著兩層帷帽,容華都感受到了少年莫名其妙睨過來的一眼:“你不喜歡嗎?”
容華微笑,特意加重了後兩個字:“自然……喜歡。”
前者這才輕哼一聲,沒再追問。
歌聲逐漸止息,敬神禮結束,眾人再次開始四散而去,開始自行遊玩,熱鬧起來。
容華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正準備將師尊喚醒,後者卻好似又注意到了什麽,再次扯了扯他的衣袖。
“雪塵,”君尋湊過來,將緯紗掀開一隙,露出一隻清澈瀲灩的含笑紫眸,“你在這裡等等我,我馬上回來!”
容華下意識反手拉住他:“師……阿尋去哪?”
他可沒忘,此地是觀世鏡幻境,他們大約還被人盯著呢。
“我不說,”少年撥掉他的手,笑吟吟道,“你在這等我,不許跟過來!”
話音未落,他便兀自擠入人海,一眨眼的功夫跑沒影了。
容華無奈,下意識跟著少年離去的方向走了一段,選了個人少的巷口正欲放開靈識感知尋人,卻驀然發覺衣角一重。
青年動作一頓,下意識垂眸查看,但見陰影錯落的雜物堆中,竟伸出了一隻滿是血汙淤青的手。
容華眉心緊蹙,舉步繞過雜物遮掩,卻見黑暗之中,竟蜷著一名進氣多出氣少的羸弱少年。
他看上去與少年師尊年歲相仿,滿身鮮血傷痕,縮在此處,與牆外的歡聲笑語格格不入,像隻被世界遺棄的小獸。
容華沉默片刻,發力想要將衣角抽出,可少年早已陷入昏迷,抓握只是身體本能,竟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根本不肯松手。
容華:“……”
他站在原地,閉了閉眼,先是放出靈識開始四處尋找師尊,旋即蹲下身來,掌心清光蘊起,按向少年胸口。
生機逐漸向少年體內回攏,連帶著人也恢復了些許意識,掙扎著睜開了眼睛。
視野所及仍舊模糊,唯有黑暗中一襲澄淨冷冽的白,竟勝過他此生見過的任何殊色。
“神……仙……”
少年怔愣許久,眼圈霎時紅透:“是……神仙……大……人……”
“為什麽……救我……我是不祥之人,我不配……”
容華秀眉緊蹙,卻仍舊沒有收回手上力量,直到少年面色稍恢復些,沒有生命危險了,他這才將人扶起來,準備起身離去。
“為……什麽……”
“為什麽只有我是不祥之人……為什麽只有我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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