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尋盯著緩慢收回逢春的少年半晌, 眸光微凝。
原本在他體內一直互相消磨的兩色光團逐漸虛化透明,取而代之的則是水波般溫柔瀲灩的清光。
君尋能明顯感覺到對方的修為在這一次入定後從仙人境中期直接飛躍了兩個境界, 已然進入巔峰狀態。
單論修為, 甚至比起聖宮五絕也沒差多少。
如此大幅度的靈力提升, 君尋能聯想到的僅有一個原因——獻祭。
就在他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同時, 容華也終於邁開腳步來到了他面前。
君尋下意識抬眸, 對上那雙剔透如玉的眼睛,這才看清他眼圈早已泛了紅, 脆弱又無措。
“師尊……怎麽辦?”
容華頓了頓, 忽然扯動唇角, 卻笑得比哭還要難看:“……我沒有親人了。”
這世間唯一一位與他血脈相連之人,已然化作星光飛散,融入離天宮的夜穹之中,再也見不到了。
君尋沉默片刻,忽然抬手,貼了貼少年柔順細軟的鬢發。
親人這個詞……對他來說太陌生了。
君尋孑然一身無數年,早已忘了有人相伴是什麽感覺,故而並不能與容華共情。
可這並不妨礙君尋想要摸摸他。
似乎……別人都是這麽做的?
君尋又伸出另一隻手,遲疑一瞬,動作難得溫和地將垂頭沉默的白衣少年輕輕一攏,圈入懷中。
容華根本沒有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
少年身體僵硬片刻,卻還是軟化下來,將臉埋入師尊頸窩,同樣伸手,攬住了對方不盈一握的細腰。
容華個子竄得飛快,如今二人身量已然差不多高下。
君尋像抱住大型犬擼毛一樣,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對方垂落的長發,頸間卻緩慢泛起濕意。
不知過了多久,肩膀細顫的少年終於平複情緒,卻是頭也不抬,嗓音悶悶地飄了出來。
“生死道那次……師尊之所以射偏,是不是因為同命咒?”
君尋擼毛的手一頓,面不改色地承認:“……沒錯。你知道了?”
容華環住他的雙臂緊了緊:“……是。”
君尋倒沒什麽所謂。
無論容華作何感想、願與不願,同命咒已成,根本沒有解法。
除了原主記憶中,那被燒毀的典籍下半頁所言。
君尋粗略估算過,以他如今的狀況,想必距解咒之日也不會太遠了。
這種事情對他來說稀松平常,反正總歸要死的,唯一一點可能會讓他稍微遺憾的,大約是沒能親眼看看所謂的神明與常人究竟有何不同。
而且,他在這個世界活得有些過於安分了。
不知為何,他意外地沒有和主角鬧掰,意外地沒有成為眾矢之的,也意外地沒有被全境追殺。
……甚至有些無聊。
君尋推了推容華肩頭,製止了對方在自己頸邊蹭個沒完的動作,緩慢打了個呵欠:“……賴不夠了?哭完了就起來,這鬼地方我呆夠了。”
容華一向不舍得違逆他,聞言立即起身後退,讓開前者面前一尺——這是師尊與自己相處時覺得最舒服的距離。
君尋眯著眼,盯著少年無辜神情看了一會,驀地輕嗤一聲,移開了視線。
……年歲不大,心思不少。
他對容華不知何時將自己的脾性摸清這件事早有察覺,卻從善如流,不置可否。
這麽多世,對君尋噤若寒蟬者眾,想要諂媚討好,試圖摸清他的脾性的也不少。
可這樣,就能從他劍下逃生麽?
即便容華比較特別……
君尋:“……”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思路似乎轉向了一個不可控制的趨勢,一股煩躁湧上心頭,當即回神,跨過蛇屍向外走去。
他神情有異,可容華什麽都沒問,只是緊緊跟上。
他一向對師尊格外有耐心。
即便想一口氣將心中所有疑惑都弄清楚,想問師尊每一次的手下留情、撩撥挑逗、舍命相救究竟是出於本心,還是因為同命咒……
可看師尊眼神就知道,現在不是時候。
無盡意幽幽漂浮著,在前路引出一片朦朧的光。
二人一前一後,邊探索邊清除路上紛至遝來的黑蛇,就這樣沉默了一路,良久,君尋才在前面輕聲道:“你若不喜歡,很快便可以解開了。”
容華腳步一頓。
他望向師尊瘦削挺拔的背影,卻莫名覺得與師尊之間的距離在拉遠。那層格在二人中間好不容易有消解跡象的冰川,似乎在故態複萌。
容華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此刻若不做些什麽,他可能再也無法靠近那個人了。
這樣的想法令他心頭一縮,思想尚未做出反應,身體已經領先一步,隔著廣袖握住了對方細瘦的小臂。
“師尊!我……”
君尋被他抓得腳步一頓,蹙著眉心緩慢回首,只見少年唇瓣翕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被黑暗中逐漸明晰的斷續抽噎聲蓋住了。
二人俱是一默。
前方是嶙峋錯雜的石壁,似乎除了循聲而去,並沒有其他路徑可供他們行走。
君尋雙眸微眯,視線橫移而開:“……出去再說吧。”
此時情境似乎的確不適合糾纏辯解,容華猶豫片刻,還是點頭作罷,召出了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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