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是轉世……可當年事於師尊而言那般刻骨銘心, 對方此刻真正想見的, 究竟是曾經的蓮神, 還是如今的自己?
所謂近鄉情怯, 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毫無理由地冒了出來,一時竟讓他有些無措。
容華下意識出聲呼喚師尊, 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張了張嘴, 又陷入沉默。
可對方卻仿佛對他所思所想早有預料般, 忽然傾身, 用左臂輕輕圈住了容華。
“記不記得你從前問過我,”君尋將下巴輕輕擱在青年肩頭, 低聲道, “來到這個世界, 成為‘君盡歡’之前,我是誰?”
容華聞言一怔:“可‘君盡歡’不是您的身外化身嗎?”
君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從前那些記憶太紛雜混亂,我根本理不清,也無心去理。可這兩日重新吸收本源後,倒是記起了一些事情。”
“‘君盡歡’,抑或是後來的紅衣人,都只有一縷殘魂支撐罷了……”
他頓了頓,又道:“回到這裡之前,我一直在輪回中流浪。”
容華呼吸微頓。
“最一開始,我什麽都不記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來自何處、身在何方,唯有心底無休無止的惡念,”君尋閉了閉眼,“我想死,盡管不知為何想死,甚至想要整個世界為我陪葬。”
“那時有個自稱‘系統’的家夥跟著我,說我那時的身體是個仙門叛出的大惡人,而我的任務就是要讓旁人知道他作惡的苦衷——系統管這個叫‘洗白’。”
他說完,忽然“嗤”地一笑:“是不是很荒唐?”
容華抿唇,緩緩點了點頭。
君尋又道:“我當時也這麽覺得。”
他頓了頓,嗓音忽然低沉:“所以我將惡人行徑貫徹到底,用了三日時間屠盡了那個輪回所有的生靈——然後自殺了。”
容華一怔,眉心輕鎖正欲開口,君尋卻接著道:“可我沒死成,再睜眼,又到了一個新的輪回。”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君尋挑明,容華也能猜到。
師尊的頹靡厭世,從未在他面前有所掩飾過。
想來那時的師尊根本沒聽“系統”的話,定是將第一個輪回的行徑又重複了一遍。
果然,君尋眯了眯眼,淡淡道:“我仍舊沒聽話,做了一模一樣的事。殺人,自殺,而後於新的輪回再次醒來,接著殺人,自殺……”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聽得容華膽戰心驚,他試圖打斷師尊的回憶,卻被對方捏了捏不知何時與之交握的掌心。
“每一次,我都在惡念的侵蝕中墜得更深,無法自拔,甚至失去自我。”君尋嗓音一頓,“直到第十一次輪回,我身邊出現了一名少年。”
“他是劇情裡沒有提及的存在,跟在我當時扮演的角色身邊,非常……”
君尋似乎在思考用詞:“嗯……非常煩人。”
“他一直跟著我,也不說話。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知到他一直盯著我,只要我想出門,他就張開雙臂,攔在我面前,”他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低笑一聲,“然後他就被我殺了。”
容華有些無奈。
他一聽開頭,就知道這少年的結局必定不太妙。
師尊向來桀驁執拗,一意孤行,想做之事都一定會做到,這一點他早已深有體會。
“我還是殺人,自殺,而後新的輪回。那少年仿佛跟定了我,從一開始的不會言語,到能艱難發出幾個音節,再到不知多少次輪回後,不知從何處學會了背誦靜心經、彈奏清心曲。”
君尋皺眉搖了搖頭,語氣中也是無奈:“再後來,白日他就跟著我身後念經,夜裡就奏曲伴我入眠,我煩得不行,照舊先殺了他,再去殺別人。”
“只是……只是我的腳步越來越慢。”
“我能感覺到,那些靜心經和清心曲真的有用,心底惡念逐漸被壓製,殺人與自毀的欲-望也愈發薄弱。”
“我還是看不清他的臉,甚至沒問過他的名字,但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我以為他是系統安排來感化我的幻象,畢竟被我殺了那麽多次還能跟著我的靈魂,不可能一點損傷都沒有,絕不該是那種看上去反倒越來越強盛的模樣。”
容華邊聽邊思考,按照師尊的描述,那少年的狀態反倒像一開始是殘魂,後面跟著一圈圈輪回下來,殘魂不知為何得到補充,漸漸變成了完整的魂魄。
但……那又是誰?
師尊從未提及此人的存在,如今忽然提起,容華有些琢磨不透,卻還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原來師尊的生命中,除了蓮神,還有過這樣的一個存在。
……令他在無數次輪回中,如此記憶深刻的存在。
君尋鮮少一口氣說這麽多話,緩了一會,方繼續道。
“我曾經以為輪回會這樣持續下去,終有一日,我能看清那少年的臉,想起自己究竟是誰,弄清心底惡念從何而來……以及他鍥而不舍想要我活著,究竟有何意義。”
“直到,”君尋嗓音變輕,“有人殺了他。”
緊握掌心力道消失,容華下意識垂眸,卻正對上那雙幽深瑰麗的紫眸。
光線過暗,他有些看不清對方眼底是何情緒,卻能感受到他的注視。
“那是最後一個輪回,”君尋緩緩開口,溫熱呼吸含著淺淡香氣,一字一句道,“我第一次主動與他說話,問他是誰。他說……若我此次能答應他,不再殺人,就告訴我。”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