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是漫長的黑暗、漫長的枯寂、漫長的等待、漫長的顛簸、漫長的墜落。
他逐漸模糊了神智,無法思考、無法回憶。他在等待命運給他一個交代,在等待傳說中的“走馬燈”。他想到自己的過去,然後想到虞時。
十年時光終究磨滅了他對於戰場的許多記憶。現在,他想的更多的,是虞時。
他最後僅剩的些許精神力,仍舊能夠感知到虞時的存在。這是他在最後時刻才終於想起來的一種做法,讓他能確定虞時的安危。
……他還安全。虞時很安全。
這個想法終於徹底地說服了謝爾菲斯。他感到自己最後殘余的生存意志,馬上將要被這個想法,溫柔地拂去了。
但是,就是這個時刻,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謝爾?”
……小魚。
“謝爾,我問了西莉亞……反正精神力結合就是我直接碰觸你的精神力就好了。應該沒什麽問題。總之,你再堅持一下……就一下,我馬上就來找你。”
……要再堅持一下嗎?
“你是我的哨兵,不可以在這個時候放棄。等著我。”
……好……要等小魚。
下一刻,在黑暗之中,他仿佛望見了一道光。
那是一次輕柔的接觸。他難以忘懷這是一種怎樣溫柔的觸感,他能感知到的,只有這是一團“溫暖的光”,照拂著他的靈魂。
那種極端的痛苦,很快就被這種溫柔的撫慰消融了,僅剩下一種輕微的麻木,仍舊冰凍著他的靈魂深處。
但是很快,那團光就更加深入到他的靈魂。他感到自己麻木的身體正在被喚醒;他感到自己曾經被黑暗遮蔽,如今卻重又走到陽光之下。
這種感覺,以一種更快的速度——遠比痛苦更加迅速——統治了他的身體與靈魂。不知不覺中,他開始顫抖,但並不是因為痛苦。
他感到自己正與什麽東西融合。顫栗感從靈魂更深處傳來。他乾枯貧瘠的精神力好似突然碰觸到一汪活水,這甜蜜的、流動的泉水正湧入他的身體,他貪婪地吮吸著、吞咽著。
他隱約感知到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那並不是通過精神力感知,或者利用感官來察覺。那只是一種……本能。
他本能地知道這個人的存在、知曉這個人的狀態與想法。現在,他甚至能聆聽到他的心聲,那是略帶不安的、滿懷期盼的呼喚:“謝爾?”
他只是遲疑了一秒鍾,然後毫不猶豫地朝著這個人撲了過去。
*
虞時心想,就跟他一直聽到的說法一樣,精神力結合真的相當簡單。
問題是在精神力結合之後。
他碰觸了謝爾菲斯的精神力。他能感知到,這份精神力如今已經相當微弱,幾乎可以用乾枯來形容。這已經不是波形斷裂的問題了,而是這份精神力本身就已經快要消散了。
他難以想象這是多麽嚴重的傷勢。
肯定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精神力炸彈”導致的。看起來有點像是……同歸於盡。
這個想法讓虞時的心臟驟然收縮。
在與謝爾菲斯的精神力接觸之後,虞時頭一回有了一種自己的精神力正在迅速流失的感覺。他保持著鎮定,只是關注著自己與謝爾菲斯的精神力情況。
他有心理準備。因為謝爾菲斯的精神力正在消散,而如果他與這份精神力結合的話,為了保持平衡,他的精神力必然會流向謝爾菲斯那邊。
或者說,他們如今已經是一個整體了。
……不會有向導願意與一位精神力即將消散的哨兵結合。況且,這還是一名黑暗哨兵,天知道需要多少精神力才能補足他的虧空。
但是,虞時願意。
他能在這個時代睜開眼睛,能活到這個時間點,全靠謝爾菲斯以痛苦為他鋪墊的道路。
不知不覺之中,虞時走神了。
精神力仍舊在流失,他有一瞬間心想,謝爾不會直接把他的精神力全部抽走吧?
……好吧,那也無所謂。
虞時恐懼未知、恐懼陰謀,但他不會恐懼死亡。他比謝爾菲斯更早接觸死亡——早那麽兩千五百年的時光。
所以,要是他的生命能換來謝爾菲斯的生命的話,他也十分樂意。
只是,他有一瞬間的愧疚,因為他知道,謝爾菲斯也一定是這麽想的。
他們總是為對方考慮,總是毫不猶豫地為對方付出,從未考慮過,如果自己離開了,對方會怎麽樣。
在現實中,虞時怔怔地盯著謝爾菲斯。
片刻之後,他低低地歎了一口氣,將頭靠在謝爾菲斯的肩膀上。他還是能嗅到血的味道,但是他已經懶得考慮這鮮血是從何而來的了。
“……如果,我們能活下來……”他閉上眼睛,喃喃說著,聲音輕到連自己都聽不太清,“我們再來考慮這個問題。先活下來,謝爾。”
他不確定謝爾菲斯是否聽見了他的話。
在精神維度,他仍舊未能找到謝爾菲斯的精神圖景。
剛剛西莉亞已經快速地跟他講完了精神力結合的注意事項,現在虞時和謝爾菲斯之間已經存在著那條“紐帶”,但問題的關鍵是精神圖景。
虞時必須進入到謝爾菲斯的精神圖景,才可以治療他。現在他們只是維持著一個危險的平衡。等到虞時的精神力也耗盡的時候,他們就將死去,說不定是一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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