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蘭星,確切地說,在安饒城,我這樣的人有很多。”
他推開了路易斯,平靜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臉上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摸。
“你是被‘製造’出來的。”阿莫斯說。這個消息令他也有點驚訝,不過,人造人——或者說像奈傑爾這樣的罐頭人,他們的脖子上不會像仿生人那樣擁有編碼。
所以,如果對方不暴露,那他們也很難看出來對方的身份。
奈傑爾點了點頭,並且補充說:“被‘特地’,製造出來的。”
路易斯訥訥說:“為了什麽?”
奈傑爾側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笑了起來:“我之前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除了我自己的情況,其實我已經非常誠實了。”
他的語氣非常平淡,甚至可以說是毫無感情。
就在他暴露自己身份的時刻,他此前的那些驚恐、慌亂、茫然,似乎都消失不見。不,確切地說,那些情緒就好像只是他按部就班地偽裝出來的東西。
而不是他天生“擁有”的東西。
那是被灌輸進他的大腦的、外來的記憶與知識。
他只是“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
“在太空流浪者中,我見過很多罐頭人。他們不會用‘罐頭人’來稱呼自己。”老剛突然說,“你到底是誰?”
“因為他們能夠流浪,所以他們才不是罐頭人,而我無法去流浪。”奈傑爾說,“我只是一個工具。”
阿莫斯看了一眼時間,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奈傑爾,你要離開這裡嗎?”
奈傑爾搖了搖頭,又說:“我沒法離開。”
“看起來你知道得比我們想象中更多。”阿莫斯饒有興致地問,“如果我們繼續留在這裡,那我們會遇到危險嗎?”
“我不知道。但除非你們現在就離開格蘭星,否則危險無處不在。”
阿莫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他轉身,讓其他人先離開,他又望向路易斯和老剛,這兩人顯然不打算離開。路易斯盯著奈傑爾,簡直恨不得再把這個人打一頓。
他們又重新坐了回去。
奈傑爾又一次說:“我知道的事情只有那麽多。”
“那麽,我們來聊聊——你。”
“我?”
“是的。”
“……我……就像我剛剛說的那樣。那就是我。”
“你是從什麽時候誕生的?”
“……我進入生水之前。”
路易斯暗自吸了一口涼氣。他心想,那這個人也就……幾歲大?
他突然為自己剛剛那一拳頭感到歉疚了。
阿莫斯繼續問:“你的出生、成長、求學,這些記憶,全部是被灌輸而來的?”
“是的。”奈傑爾垂下眼睛,平靜地點了點頭。
在提到這方面事情的時候,他那種活靈活現的情緒就徹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灰燼般的淡漠。
“……生水的其他員工?”
“也是一樣的情況。”
“誰製造了你們?”
“或許是阿維德。”奈傑爾說,“我的身體殘留著對於阿維德的熟悉——比如說,我很清楚那些流水線的情況。”
阿維德仿生軀體制造廠,是在二十年前出現在安饒城的。彼時還是戰爭的動蕩時期,很多問題可能都被忽略了。
阿莫斯側過頭,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地問:“生水遊戲公司是什麽時候建立的?”
“二十年前。”他的智能管家以溫和的聲線回復。
他們面面相覷,保持著沉默。
路易斯忍不住了:“等等,阿維德怎麽有權限制造人造人?”
人造人與仿生人不同,人造人只能在官方的人類培養中心進行培育——如果合法合規的話。
“顯然,他們違法了。但事實上,也很少有人來查這個問題。”阿莫斯說,“或者說,即便查了,看看那些掛在流水線上的軀體,其實也很難分辨出具體情況。”
“罐頭人的身體和仿生人的身體大差不差。”奈傑爾伸出自己的手,“只是材料的問題。”
“唯一的問題是編碼。”老剛補充說,“但編碼不是大問題。”
既然他們已經決定做違法的事情了,難道還會在罐頭人的脖子上打上編碼嗎?
路易斯張了張嘴,然後又閉上。
最後,他又不甘心地提了一個問題:“那,記憶又從哪裡來呢?”
他們互相望望,然後望向了奈傑爾。
奈傑爾笑了起來:“遊戲。”
不等他們反應,他就繼續說:“生水遊戲公司旗下,有一個相當冷門的遊戲,其內容大致是人生模擬,畫面十分真實,內容也十分龐雜。
“只不過,因為過於貼近現實、過於枯燥乏味,甚至於過於真實的殘酷,所以並沒有受到玩家們的歡迎。這個遊戲被生水買下,然後——成為了批量製造罐頭人的來源。”
說到這裡,奈傑爾突然露出了一絲苦笑。
這是在他提及罐頭人的話題之後,首次露出的,近乎於真人的情緒。
他說:“最好笑的事情是,在我成為生水遊戲公司的員工之後,我親眼看見了……‘我’的存檔。我的來源、我的記憶、我的……出生地。我的母親。”
兩個中年男人都沉默著。
而路易斯卻吃驚地、結結巴巴地說:“但你就這麽……就這麽接受嗎?你不想反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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