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川見他小蜂似的忙忙碌碌:“可歇著去,爹餓不著。”
天色不早,林大川得走了。
他瞧一眼還在灶堂忙活的人,喊道:“梧哥兒,快別忙了,爹出門兒了,回頭賺了銀錢給你扯布穿!”
風聲太大,裡邊人沒聽見,還在自顧自忙活。
林大川垂眉,將懷裡兩個蛋小心放回雞舍,老母雞登時展開翅膀,咕咕噠噠護住了。
他戴上鬥笠,開大門出去。
北風鼓鼓的吹,雪粉揚得漫天。雪越下越大,快要沒到腳踝,一踩一個坑。
林白梧裝了滿滿一袋子吃食,出來時,林大川已經不見了。
他忙開大門追出去,卻只能望見白皚皚的雪路上遙遙一點黑,林白梧追不上,直跺腳:“怎也不等我!”
他負氣的拎了吃食往屋裡返,剛要給大門上閂,忽然聽見一陣叫門聲。
“誰人?”
“我你都聽不出啊,你桂姨。”
來人是張蘭桂,上河村有名的媒婆,嘴上功夫了得,凡她經手的,就沒有不成的。
林白梧穿得少,冷的打了個寒噤,小聲回:“阿爹上鎮子了。”
外頭果然緩了聲,不過一會兒,那潑辣聲又起:“和你說也一樣嘛,外頭可冷,快給桂姨開開門。”
林白梧頂不情願,可還是放人進來。
林白梧年十八了,一個十八的哥兒,早過了該成親的年紀。
村裡人婚配,哪講究喜歡不喜歡,只要會過日子、知道疼人就成。
可也真不是林白梧眼高手低拿喬不想嫁,他這情況,確實沒人願意娶。
林白梧是林大川撿的。
十八年前,村頭的那棵白梧桐樹下擱了個繈褓,裡頭娃兒皺皺巴巴的像是才生,攥著小拳頭抵在嘴邊,要哭不哭的可是惹人憐。
裹娃兒的單薄小被裡,夾著一張紙條子,寫了生辰八字,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林大川抱著奶娃子挨家挨戶的問,這娃兒沒長開,可瞅著眉眼也是俊,想抱回去養的並不少。
若是個哥兒,眉間該是有孕痣的,可這娃兒沒有,得是個閨女或小子。
林大川怕是個小閨女,一直沒敢看,還是村長媳婦兒解了繈褓來瞧,這一瞧不打緊,圍著的幾個婦人齊聲驚呼,忙將小被又裹了回去。
婦人們緊著往孩子眉心瞧,看了半晌,終於借著日光看見了顆極淡極小的痣。
“可惜了可惜了,怎是個雙兒。”
“孕痣還這淡,不好生養啊。”
“要不那狠心的爹娘怎的把娃兒扔了。”
婦人們七嘴八舌說著,又將娃兒交還給林大川。本來要養的幾個也不作聲,悄默聲的走了。
林大川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辦。
他三十好幾,前些年娶了親,媳婦兒生孩子時難產,都沒留住。若是留住了,也是個伶俐的小哥兒。
他鰥到現在都沒再娶,可懷裡這奶娃子他又不會養。
林大川從村東頭繞到村西頭,挨家挨戶的問,本來說的好好的,可一解了這娃兒的繈褓,又都不願了。
村裡這幾年窮,家家戶戶都有幾張嘴要吃飯。若養個小子,還能給家裡乾乾力氣活;若是個姑娘、哥兒,往後出嫁了也能添筆禮錢。
可一個雙兒,還是個孕痣極淡的雙兒,下地乾不得農活,又不好生養,養個十幾年嫁不出去,就成了賠本的買賣。
林大川也明白,便把那娃兒又放回了白梧桐樹下。他怕風冷著娃兒,還掖了條小棉被。
可到了夜間,他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下,既怕娃兒冷著,又怕娃兒被狼叼了去。
娃兒再怎麽樣,也是條命,他既遇上了,好歹算作緣分。
想到後半宿,林大川終於下了決定,要是那娃兒還在、要是還有口氣,他便抱回來養。
村口風緊,到了夜裡更是冷。
林大川趕過去時,娃兒小臉都凍紫了,窩在繈褓裡哭也不哭。
村裡那些個人家,真就沒一戶願意給口飯吃的。
林大川將娃兒抱懷裡往家返,村子裡沒郎中,他就又喂米湯、又搓溫水,守了兩天一夜娃兒才緩過來。
這娃兒命硬,老天不收,他就養了,這一養便是十八年。
林大川胸無點墨,娃兒是在村口白梧桐樹下撿的,就叫了“白梧”。
正如村子裡婦人們所說,林白梧體弱,是個病秧子,幾乎是藥罐子裡泡大的。
林大川又當爹又當娘,為了看顧他,隻得接些零碎散活,林白梧又時常生病,幾年下來也沒攢下什麽錢。
眼瞅著娃兒長大些,才又出來做工。
娃兒大了,要嫁人了。
可這麽些年,不論林大川怎個養法,不論吃多少肉蛋,都不見林白梧額間的痣深上一點顏色。
一個不好生養的雙兒,是沒有好人家願意要的。
……
林白梧將大門上閂,讓張蘭桂進了房。
林家人口少,房間也不多——哥兒大了,不能和阿爹一塊睡了,因此分了兩間臥房;兩臥房門對著門,中間連著堂屋,再就是生火做飯的灶堂和一間放雜物的倉房。
外頭北風呼嘯,吹得門板咣咣直響。林白梧去後院抱了捧乾柴,蹲到灶口添了一把。
火苗嗡的一聲竄得老高,熱浪撲得他臉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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