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相公,有好多人啊。”
他扯了扯努力縮起來的夏寒青,朝外指去。
過去三年他身邊只有聽瀾和桑月兩個人,多了也便是那些使著法子過來踩他們一腳的太監宮女,可沒見過這麽多人。
門外江陵駕車,旁邊坐著聽瀾,她一條腿搭在車下,另一條腿拱起墊著胳膊肘,正托著腦袋看向外面。
許久沒見過外面的光景了。
一晃三年,言家的府邸想必都破敗結草了吧。
“聽瀾姐姐,宮裡頭什麽樣啊?小的還是頭一次進宮,若是哪裡不妥當的,聽瀾姐姐記得指點一二啊。”
江陵趕著馬車還在試圖跟聽瀾搭話。
聽瀾卻嗤笑一聲,“你想多了,你我根本就進不了玄武門。”
只有主子們才進得了玄武門。
街頭人聲鼎沸,好不熱鬧,小兒鬧於街市,婦人挎著籃子討價還價,三三兩兩成群結隊。
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見到過嗅到過這等自由的味道。
後悔嗎?
聽瀾不止一次問過自己,當初一腔孤勇留在殿下身側。
她閉了閉眼。
“皇太子蕭則緒,訓以詩書,教以禮樂。庶宏日新之德,以永無疆之祚。而邪僻是蹈,仁義蔑聞,疏遠正人,勾結權臣……酒色極於沈荒……豈可守器纂統,承七廟之重……”
殘陽似血,枯樹墨鴉,破敗的氣息籠罩著整座長春宮。
詔書既下,長春宮宮人四散,進進出出的侍衛官兵搬走了裡面所有值錢的東西,宮女太監搜刮了細軟慌不擇路。
大殿之上、帷幔散亂,蕭則緒金冠散落披頭散發,額頭上纏著一圈白布,隱隱有血跡殷出。
“父皇……”
他嘶吼出聲,眼角一滴清淚輕輕落下,瞬間順著臉頰滑落,撲騰跪在地上,對著金鑾殿的地方匐膝跪拜。
怎能如此輕易定了他的罪名?
怎麽能聽信旁人讒言?
“明、鑒啊!”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許是知道金鑾殿聽不見,結局已定,至此便是萬劫不複,話說到最後越來越輕,也沒了氣量。
他幾乎心如死灰一般喃喃自語。
“兒臣、叩謝父皇不殺……之恩。”
他說著幾乎泣不成聲。
額頭白布因為他的叩拜殷出一片紅花。
他搖搖晃晃起身。
母后薨逝、言家流放、一日之間連他也被冠上了罪名,他不知道要用什麽樣的方式自證清白。
身上金線繡製著團紋魚獸,紅色外衫松垮垮地掛在身上,撿起一柄寶劍,手腕輕轉。
寶劍掠過長明燈台,挑起燭火,落在地上的帷幔輕紗之上。
漆黑的夜裡熊熊的火焰肆無忌憚地擴張著它的爪牙,吞噬下整座長春宮。
火光之內紅色人影若隱若現,血色長袍,烏發輕揚。
作者有話要說:
【注】:摘選字《全唐文》廢皇太子承乾詔
第7章
坊間傳言太子殿下蕭則緒文武兼備、品德皆修,堪稱一等一的明君。
這樣的一個人卻被扣上一個勾結權臣,意圖謀反的罪名。
當今聖上不殺,已是念在先昭和皇后的情分上,只是幽禁長春宮,終生不得出。
“殿下、殿下!”
宮女腳步匆匆,使勁平生的速度,隻來得及看到長春宮正殿內一片火海內飛揚的一片紅色衣角。
“殿下!”
她怒吼一聲,意圖衝進火海,可火勢實在是太大了,她剛要抬腳便被一股熱浪阻了回來。
“殿下……夏侯瀾來遲了。”
她撲騰一聲跪在長春宮門前,雙手交叉墊著腦門,懊悔不已。
若是她路上再快一些,是否能來得及救下殿下。
恍惚間有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她頭上,她抬頭瞧去,窸窸窣窣的小雪在天空中漂浮著。
雪勢越下越下,幾乎沒一會兒的功夫便鋪滿一層厚厚的白霜,如飛蛾撲火一般,雪花浸入大火之中。
冷風雪水席卷著火勢,將火苗全部吞噬殆盡,等到火勢不大之時,她鉚足勁衝了進去。
房梁塌陷,周圍燒得黑漆漆的一片,咣當一聲,她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終於摸到一個被房梁壓著的人。
她用盡全身力氣掀翻柱子,將人背起來,冒著火光,衝出大殿。
白鵝大雪飄飄散散,落在兩個人身上,紅衣燒穿了好幾個大洞,蕭則緒就這麽仰面躺在雪地上。
雪片落在睫毛處抖動片刻,身上的熾熱漸漸散去。
“瀾……瀾……咳咳……”
蕭則緒猛地咳嗽兩聲,喉嚨內吸入了不少塵煙,導致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就這麽靜靜地躺著,看著漫天的雪花落進眼裡。
“殿下。”
聽瀾一把撲進蕭則緒懷裡,眼淚滾燙止不住地落在他衣衫內。
“孤還活著……”
“便不會死!”
“天不收我,老天爺派了一場大雪。”
“長春宮門閉了,你不走嗎?”
“不走。”
聽瀾搖了搖頭,“夏侯瀾此生不離開殿下。”
“委屈你了……”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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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瀾,芝麻糕。”
從簾子裡突然伸出一隻纖細的手腕,掌心放著一塊芝麻糕,帶著糕點碎屑,蕭則緒正仰著笑臉,春風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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